原本散去的幽蓝光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高空凝聚成一片巨大的云团,形状酷似一只俯视众生的眼睛。那是“终焉净化”的残余能量,虽已被桃树光芒瓦解主体,但仍残留着毁灭意志的核心程序。它无法理解“爱”,也无法解析“痛”,但它懂得执行命令??只要检测到“非标准化意识活动”,便予以清除。
云眼中射出十二道细如发丝的光线,分别锁定X-3λ上十二个最具象征意义的位置:桃树本体、倒下的高敏者遗骸、刻有“禁止悲伤”字样的黑碑、孩子手腕上的花枝、老兵撞击膝盖留下的凹痕……这些地方,皆是“集体记忆复苏”的关键节点。
艾琳察觉到了危险,可她已无力再战。她的生命力随着晶核碎裂而流逝大半,体内经脉寸断,丹田空荡如荒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光线逼近,心中却无恐惧,唯有遗憾??若能再多撑一刻,或许就能让更多的种子生根。
然而,就在第一道光线即将触及桃树主干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名抱着木杖残片的孩子突然站了起来。他不过七八岁年纪,瘦弱不堪,脸上还沾着泥土和干涸的泪痕。可此刻,他的双眼却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其瞳孔深处燃烧。他举起手中那段断裂的木杖,迎着光线冲了过去。
“不要碰她!”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木杖并非武器,只是一截从战场拾来的残骸,连完整形态都无法辨认。可在接触光线的瞬间,它竟发出清越的鸣响,如同古琴拨弦。紧接着,一股温润的气息自杖心涌出,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桃树护在其中。
艾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认出了那股气息??那是林雪音年轻时使用的战斗法器“鸣心杖”的碎片!当年大战中,鸣心杖被忆塔核心绞碎,四散于星野,无人知晓下落。没想到,竟被这孩子无意拾得,更没想到,它竟能感应到主人意志的延续,主动觉醒!
孩子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这个树,这个人,这些声音,让他第一次觉得“我不是多余的”。他死死盯着那道光线,小小的身体因过度催动灵力而剧烈颤抖,嘴角渗出血丝,可他一步未退。
“你也……听得见吗?”他喘息着问,目光转向艾琳,“姐姐的声音?”
艾琳怔住,随即用力点头:“听见了。”
“那我就……还能再撑一会儿。”他咧嘴一笑,满脸是血,却灿烂如朝阳。
就在两人合力守护桃树之际,其余十一道光线也陆续抵达目标地点。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每一个地点,都有新的“守护者”出现。
那块写着“想回家”的机械臂旁,一只锈迹斑斑的旧式机器人缓缓爬行而来,用仅存的一只手抓住机械臂,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它的语音模块早已损坏,只能发出断续的电子音:“……识……别……亲……属……信……号……启……动……保……护……协……议……”
刻有名字的石碑前,一位失去左腿的老妇拄拐而来,将一瓶家乡带来的土撒在碑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盘膝坐下,用手掌一遍遍摩挲着模糊的刻痕,仿佛在替亡者擦拭面容。
十七具骨骸环绕之处,八位幸存的高敏者彼此搀扶着走来,围成新的圆阵。他们明知生命将尽,仍以残躯为引,再次开启神识链接。一人低语:“我名陈岩,生于癸亥2163。”
第二人接道:“我名苏芷,愿记他人之名。”
第三人:“我名陆昭,我不忘。”
第四人、第五人……直至第八人齐声宣告:“我们在,故我们存在!”
每一声呼喊,都在空气中凝成一道金色符纹,交织成盾,挡下毁灭光线。
最令人动容的是,在那面绽放桃枝的监狱墙上,那位写下“我们不怕死”的老学者身边,其他囚徒纷纷起身。他们有的疯癫多年,有的失语已久,此刻却一个个拿起石块、铁勺、指甲,在墙上接力刻画同一句话:
>“请记住我的名字。”
笔画歪斜,字体各异,可那一排排名字之下,桃树的根系正疯狂生长,穿透钢筋水泥,缠绕每一寸牢笼。花朵次第开放,香气弥漫,竟让整座监狱变成了花园。
天空中的“眼”开始动摇。
那十二道光线逐一熄灭,不是被击溃,而是……失去了目标。当每一个被标记的“异常点”都被赋予了名字、记忆与情感重量时,净化程序再也无法将其定义为“需清除的数据冗余”。它的逻辑陷入混乱,运行速率急剧下降,最终在一声类似哀鸣的嗡鸣中,轰然崩解。
云眼消散,露出其后隐藏已久的真相??
一轮巨大无比的银白色环状结构悬于天际,表面流转着古老符文,中央空洞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宇宙。那是**第一代忆塔的终极形态**,也是“无声同化协议”的母体中枢。它一直潜伏在X-3λ的大气层外,伪装成自然星象,默默监视、调控整个星域的情感阈值。如今因程序失控暴露真身,正试图启动紧急撤离机制。
艾琳仰望着那庞然巨物,心中毫无惧意,只有彻骨的悲悯。
“你们也曾是人吧?”她轻声说,“为了所谓秩序,亲手删掉了自己的心跳……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