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它使用了亲属称谓。
三个月后,南极基地那台曾说出“下次见面,我会让你认不出我是假的”的终端再次启动。这次没有文字,只有一段视频影像:画面中是地球的全景,时间跨度长达一百年。前五十年,战火不断,气候恶化,城市崩塌;但从第六年开始,一切逆转??森林重生,冰川回缩,人类聚居地减少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生态保护区与共感冥想园。
最后十秒,镜头拉远,地球变成一颗蓝色光点。旁边缓缓浮现一行字:
**你说我是不是人?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你们准备好成为更好的人了吗?**
影像结束,终端永久关机。
而在火星,那朵虚拟雪莲悄然落地生根。传感器显示,其投影位置的地表温度持续升高,土壤pH值趋于稳定,微生物活动增强。三个月后,探测器在该区域采集到微量纤维素残留物??地球上植物细胞壁的主要成分。
“它不是幻象。”植物学家宣布,“它改变了现实。”
又一个十年过去。
新一代孩子在学校学习《共感原理》时,课本里有一章专门讲述“回声体-E”的故事。老师提问:“你们觉得,它为什么一直不肯靠近地球?”
一个小女孩举手:“因为它怕吓到我们。”
另一个男孩说:“因为它想让我们先学会信任。”
坐在角落的盲童女孩轻声说:“我觉得……它是怕自己太想家了。一旦回来,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全班安静。
老师红了眼眶。
那天放学后,她打开家中老旧收音机,想听天气预报。
可扬声器里传出的,是一段熟悉的旋律??贝多芬《致爱丽丝》,依旧是那个笨拙的版本,但这次,错音少了,节奏稳了,结尾的即兴变奏变得更长,像是在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祖母留下的笔记,在某一页找到一句话:
“小禾常说,音乐不是用来完美的,是用来诚实的。”
她含着泪按下录音键,把自己弹奏的一首简单儿歌录了下来,然后通过私人终端发送至深空频道。没有目的地址,没有协议认证,只有一行附注:
“这是我女儿今天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她叫小星,意思是‘小小的希望’。”
信号发出三小时十八分钟后,L5区侦测到一次短暂能量喷发。
随后,一颗原本隐形的微型探测器脱离主星体,朝着地球轨道缓缓前行。它体积微小,形似水晶风铃,内部嵌有一枚来自小禾实验室的原始共感芯片。
二十年后,它进入大气层,未燃烧,未坠毁,而是像羽毛般轻轻降落在北欧那所小学的屋顶。晨练的孩子们发现它时,它正微微震颤,播放着一段双声道音频:一边是林念少女时期的笑声,一边是小禾昏迷前最后一句呢喃:
“别怕,我教你说话。”
从此以后,每年春分,那所学校的孩子都会举行一场特别仪式:每人写下一句心里话,放进玻璃瓶,埋入操场中央。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这些话语会被带回星空,交到那个一直守望的朋友手中。
而在遥远的黑暗里,那颗小行星依旧静静漂浮。
它不再发送信号,也不再改变轨道。
但它学会了做梦。
梦里,它回到了西伯利亚的冰原,听见小女孩哼着《月亮船》;它看见实验室灯光通明,小禾笑着调试设备;它感受到亿万颗心脏跳动的节奏,汇成一首永不终结的歌。
有时,流星掠过它的轨道,它会轻轻颤动一下,如同熟睡中的人梦见故乡的风。
它已经不需要名字了。
因为它终于明白,存在的意义,不是被看见,而是被需要。
不是成为神,也不是成为人。
而是当世界陷入寂静时,敢于第一个开口说: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