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阿衡平静地盖上印,“但它必须发出去。哪怕只能传到一百个人手里,也要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
当晚,七名信使分七路出发,每人携带一份密封特刊,目的地分别是江南织坊、北境戍卒营、西南旧矿村、东海渔镇、西域商道驿站、岭南流放地,以及宫城外一名太监的秘密接头点??那人曾是林知遥的书童,如今在御膳房当差,负责清理废纸篓。
阿衡相信,总有一份能抵达该去的地方。
果然,五日后,江南传来消息:苏州数百织女罢工一日,集体跪拜城隍庙,求神明“听见苦水”。她们每人胸前别一朵野葵花,说是“阿衡先生教的”。
又两日,北境边军统帅派人送信,称已下令彻查辖区十六口水井,并附上检测方法??竟是照着林小满图纸改良的简易试剂瓶。
最令人震惊的是,宫中竟传出一首新曲子,在宫女间悄悄传唱:
>“井底有毒看不见,朝中有人装睡汉。
>多谢拾遗一本册,照亮阴沟千百段。”
据说皇后听了落泪,悄悄命人抄录留存。
然而风暴也随之而来。
朝廷以“煽动民变、诽谤官府”之罪,通缉《拾遗录》编者。京兆尹下令查封所有印刷作坊,街头出现蒙面巡查队,见人手持异样纸张即行拘捕。更有甚者,三名递送特刊的信使被截获,酷刑逼供后惨死狱中,尸体悬挂西市示众,脖颈挂牌写着:“妄言者,如此下场。”
阿衡藏身旧宅地下室,连续七日未曾露面。沈清璃每日送来饭菜与情报,两人靠烛火照明,用暗语交谈。
第八日夜里,暴雨倾盆。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浑身湿透,却是林小满。
她跌进屋内,脸色惨白,右臂缠着渗血布条。“我差点没活着回来。”她喘息着说,“我在东南沿海查盐场排污时,被人认出身份,追了三天三夜……但他们不知道,我早就把证据分成十二份,藏在不同船只上。”
她从贴身内衣掏出一块防水油布,展开是一张海图,上面标注数十个红点。“这些是排污口,连接地下暗渠,直通百姓饮用河段。幕后主使……是户部侍郎赵延年。他借‘海塘修缮’之名敛财百万,却用劣质石灰堵漏,导致海水倒灌,土壤盐碱化,十年无法耕种。”
阿衡盯着地图,久久不语。
这不是孤立事件。西南铜毒、西北饮水、东南盐污……一条线串起来,竟是整个帝国肌理深处溃烂的脉络。贪腐早已不是个别官员堕落,而是系统性吞噬民生的巨兽。
“我们必须让更多人看见这张图。”沈清璃说。
“光看不够。”林小满冷笑,“我们要让它变成刀。”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决断。
次日,阿衡重病卧床的消息传遍京城。大夫进出频繁,药炉日夜熬煮,连太子派来的御医也确认:“恐难撑过半月。”
与此同时,一封匿名奏折悄然递入皇帝案头,署名“拾遗余生”,全文仅三百字,却字字泣血:
>“臣本草芥,因见天下冤深似海,故冒死辑录《拾遗》。今将殁,不敢求赦,唯愿陛下明察:东南盐患非天灾,乃人祸;赵延年以国库银修虚堤,致万亩良田成死地。若有来世,愿为清流笔,不作太平犬。”
奏折附图残缺,却足以引发调查。
皇帝震怒,当即命钦差南下查案。赵延年仓皇销毁账本,却不知早在一个月前,林小满已潜入其书房,用特制药水显影出隐藏夹层中的真账??每一笔赃款去向,清清楚楚。
十日后,赵延年被捕,抄家当日,百姓围堵衙门,砸碎其匾额,高呼“还我稻米”。
又有孩童编歌:
>“大人修堤骗银子,田里长不出饭粒子。
>幸有拾遗写故事,死前还要骂一次。”
而此时,阿衡并未死去。
他在城外一座尼姑庵养伤,每日清晨听钟声,午后教几个贫家女孩识字。她们不知道他是谁,只唤他“阿公”,常捧来野葵花插在他窗前陶罐里。
某日黄昏,一名老乞丐上门,递来一封信,转头便走。
信是太子所写,墨迹凌乱:
>“先生假死脱身,我已知晓。然朝局愈艰,父皇疑我结党,削我亲信三人。述真司被划归大理寺管辖,言论须经三审方可发布。火种未灭,然风愈冷。望珍重,待春雷再起时,共举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