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属于任何现实人类,温润、包容、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慈爱,仿佛大地本身化作了母亲。随即,更多回应响起:
>“吃糖吧,这次不限量。”
>“头发乱了,让妈给你梳梳。”
>“疼吗?吹吹就好了……”
上百个“母亲”的声音从井中升起,温柔地包裹住那些仍在哭泣的灵魂。他看见井口边缘浮现出淡淡光影,一个个模糊的身影缓缓站起,彼此搀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一个小男孩蹦跳着跑向前方,回头招手:“姐姐!快来!妈妈在那边!”另一个少女拉着护士的手:“你说过要带我去城里看电影的,现在可以去了吗?”
他们不再痛苦,不再恐惧。
他们在“回家”。
他默默取出纸笔,记下每一个浮现的名字:张卫国,十八岁,战士;林秀兰,二十三岁,护士;王阿宝,五岁,随军家属子弟……整整一百零三人。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被战火碾碎的人生,一份未能寄出的思念。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雨终于停了。
井口不再传出声音。只有几片湿透的纸片随水流淌出来,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谢谢您告诉我妈妈。”
>“我不冷了。”
>“请帮我照顾那只布偶,它叫小耳朵。”
他拾起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医生抱着小女孩合影,背面写着:“念念,等战争结束,我就送你去上学。”照片中的女孩,正是昨晚呼唤“阿姨,我妈妈什么时候来”的那个孩子。
他将照片收好,又把电台留在井边,插上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句话:
>“这里曾有一百零三个孩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夜,只想喊一声‘娘’。
>如今他们已听见回应。
>若你路过,请为他们点一支蜡烛,或留下一句温柔的话。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正午时分,他准备离去。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望去,是一位拄拐的老妇人,身穿褪色蓝布衫,头戴旧式绒帽,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清澈如泉。她站在井前良久,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铃,轻轻放入井中。
“这是我闺女的。”她低声说,“她那年才九岁,跟着医疗队过来送药,就没回去。我一直不信她死了……每年雨季我都来这儿听一听……昨天晚上,我梦见她跑回来,笑着说‘妈,好多阿姨陪我回家啦’……我知道,她是走了,可走得安心了。”
他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林间,久久未语。
背包又重了几分。除了新增的记录本、照片、铜铃碎片,还有几张游客留下的字条:
>“妈,当年我说你不理解我,其实是我没懂你的苦。”
>“老婆,流产那天我没陪你进手术室,对不起。我们的女儿,我想她一定很像你。”
>“爸,你走的时候我没赶上见最后一面。但我现在每天早上都会煮你最爱吃的豆浆。”
他知道,这些文字终将成为新的“记忆锚点”。只要有人还记得,就有希望被听见。
三天后,他抵达一座边境小镇。镇上邮局早已废弃,门口长满杂草。可就在他经过时,一台老旧公用电话竟突然响起。
铃声尖锐,在寂静街道上格外刺耳。
他迟疑片刻,走上前,摘下听筒。
没有电流声,没有杂音。
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平静而悠远:
>“你在找‘阿禾’吗?”
他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