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他既没有体察到那冰晶中究竟是谁的灵魂,也没有发现,这孩子的眼睛,与他母亲的,那样相像。
这样才对,明明这才该是他的孩子,与他从血脉灵魂中最紧密地相连。
他与燕然的孩子,是该这样。是世上最晶莹剔透的那枚冰晶,也是夜空中永远皎洁的星月。
在魔尊痴醉的注视中,燕拂衣的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反射出来。
他就好像是被设定好程式的傀儡,将从冰晶之中逸散出来的最后一缕情丝,附上金霞交予他的符咒,打入魔尊的识海。
他的身体这样做,意识却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茫然,无处可落,就好像是飞翔太久,却始终找不到巢穴的飞鸟,在连一次翅膀都无力再挥的疲倦中,沉进一片幽深稠密的海底。
心脏好像已经不会跳了。
他做完最后的动作,甚至都没有放下手,整个人就像突然失去控制的人偶,七零八落地向后倒去。
相阳秋下意识伸手。
青年柔韧修长的躯干倒进他的臂弯,像被抽了骨,没有一点能“撑起来”的生命力,他好像终于放弃护持自己的灵魂,任由知觉逸散进冰封的深海,任由自己的生命,也朝无尽的深渊中坠去。
相阳秋摸到了满掌潮湿。
他愣了一下,翻开的掌心抖得眼前一片模糊。
那上面全是血。
人怎么会有那样多血,又要经受多么痛苦的折磨,那样多的血才都会争先恐后地涌出躯体,像逃离一个给予无尽痛苦的囚笼。
那样多血,每一滴都来源于他,又每一滴都由他亲手施加的折磨而落下。
相阳秋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那一夜,在陷入沉眠之前,他最后看到一眼人间的星月,他对不知是否仍存在的燕然的魂魄立誓,每个字都恨不得用刀子刻在心上。
他曾说:“至少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让他无病无灾,永不受伤害。”
他立誓:“哪怕我死。”
第82章
无相宫出了大乱子。
先是少尊大闹乌毒牢狱,将整个乌毒几乎拆个干净,还与尊上针锋相对,只为保下那个从仙门带回来的守夜人。
这也罢了,魔修生性肆意浪荡,虽然近年来有魔尊约束,可荒唐事也干出不少。
不少魔觉得少尊胆子未免太大,可也不出奇。
出奇的是,屹立上千年的主殿,突然塌成了一地废墟。
主殿塌得毫无预兆,甚至都没多大的声响,就好像有至强的力量从内部毁掉了房屋的每一根立柱、每一块砖瓦,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齑粉。
原本耸立着屋角飞檐的华丽殿宇,顷刻间变成了一地厚厚的粉尘,风一吹过,飘散得到处都是。
留在无相宫的护法只一闪念,便都聚集过来,可最先赶到的竟是少尊,他看着那飘散的飞灰,脸色青白不似人色。
大护法百里神凝眉:“出什么事了?”
没人能回答他。
相钧身形晃了晃,就想往废墟中冲去。
幸讷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竹子精修长的手指像要抠进相钧的骨头,像一把铁钳,生生将他钳在原地。
“他、他还在里面,”相钧有些失控地喃喃,“老师,我不能——”
可他被幸讷离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卡住了,那双深碧色的眼睛竟收缩成针尖大小,紧紧盯着原本是殿门的地方,指关节都用力到青白。
“待着。”医尊护法很简短地命令,“如果我叫你跑,就马上跑,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让尊上看到你。”
……什么?
相钧一愣,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想确认燕拂衣是否还好,是否还……活着。
那字眼带出的某种可能性,让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连两腿都发软,恨不得直接坐倒在地上。
他就不该把燕拂衣留下,不该答应这最后一天的期限……可若是当时不答应,他又哪里有能力把燕拂衣从魔尊身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