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两人的夜谈,直到三更过半才将要结束。
后院下人房的交谈,也随着江逾白的沉默,渐渐疏落下去。
“逾白,你也别太担心了。”只有稀疏月光透进来的房间里,玉莺走向床沿,轻轻抱住了这个她们从小看到大的,已经长大了的朋友的小妹妹,“至少前日青雀走的时候,我看楚王府的那些人对她很是恭敬,言语行动也都护着她……楚王若不喜欢她,也
不会带她走了。既带了她走,想必便不会因些许小事就责罚她,先王妃那是……”
她说话的声音小下去。
“玉莺姐姐,多谢你们告诉我这些。”她怀里的江逾白的声音,听起来仍然镇定又平稳,“我是在想,明日该怎么和我娘说。”
这话彻底让屋内安静下去。
一屋子都是奴婢,可一屋子的人,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只是为人奴婢,主家给饭吃、给衣穿,甚至吃金咽玉,绫罗裹身,已是天大的恩典,哪里还能奢望来去尊从自己的心意,不过是主家让去哪里,就去哪里。骨肉分别、亲子分离,自是常有之事。
她们还能随娘子归宁见一见家里人,可去了楚王府的青雀,这一生,还能再见到自己的亲娘、亲妹妹吗?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呀!”打破满室沉寂的是凌霄,“娘子不是应了——”
“还没定准的事,先说出来,不是更让她们煎熬!”紫薇忙道,“不如先不提,等恩典下来了,逾白和大娘才好去谢恩呢!”
“是啊!”玉莺也忙忙地说,“快先别提了!”
她和紫薇在黑暗里互相看了看对方,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话:
娘子已经回了永兴侯府一整日,若真有心要放大娘和逾白,什么空儿和老夫人说不得?逾白是老夫人的丫鬟,大娘也是老夫人这里针线上的人,是走是留,全凭老夫人一句话而已。
但,看现在的情形,只怕……这事要难。
说出来害己害人的事,嘴就该紧些。
几位姐姐说了又停,半吞半吐,江逾白一听便知,她们不愿说出口的是要紧的大事。
但,思索片时,她并没急着在此时央求追问,而是笑着说:“都这么晚了,多谢姐姐们陪着我。我明日放假,姐姐们却还要当差的。快睡吧。”
除了告知些许实情,三人并不能再帮她们母女什么,只能再宽慰了她几句,便各自睡下。
江逾白睁着眼睛直到五更。
寅正三刻,玉莺最先起身,披了衣服到外面走走。
江逾白立刻就跟了上去,轻轻替她拉开门。
“玉莺姐姐,我知道这话让你为难。”
站在廊下,她用气音开口,一双熬红了的眼睛直直看向玉莺:“昨晚的话,若不是着实不能说,还请姐姐大约告诉我,果真厉害,我绝不往外多吐一个字,连我阿娘都不说!更不说出姐姐的名字、绝不牵连了姐姐!我只想心里做个准备,好有个应对。求姐姐信我!”
“我就知道你会问。”
裹紧了褙子,玉莺靠在墙边,移开视线,不忍看她的双眼:“真是,和你姐姐一个脾气。”
“看在姐姐的份上,”江逾白挽起她的双手,“求姐姐就告诉我罢!”
“倒不是坏事。”玉莺只看自己的鞋尖,“青雀答应娘子……的时候,求了娘子放良你和你们母亲。娘子是应了。可……”
她抿紧了嘴唇。
远处的灯笼忽亮忽暗,启明星在清晨的薄雾里安静闪着光辉。树梢轻动,叶片上凝起清澈的露珠。
天快亮了,也快暖了。
江逾白的心却一寸又一寸凉了下去。
三娘子或许言而无信,也并非她或阿娘能左右的。她只是在想,在想姐姐。
得知自己要被送给楚王,求三娘子放良她和母亲的时候,姐姐在想什么呢?
姐姐……是不是抱了必死的心呢。
……
还有不到九天。
睁开眼睛的时候,青雀心头立刻闪过了这句话。
今日她仍起得比楚王晚——虽然才卯初一刻,但楚王已不在云起堂里,他也还是没有吵醒她。她亦没有细问他去了哪里。
她满心都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