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妾生的女儿,可以一同亲近嫡母和生母,不必担忧与生母关系过密,使嫡母不喜。
不,不。
走过掀起的玉簪绿软绸帘,青雀在心里纠正自己:
孩子与生母亲近,本就是人之天性,除非规矩极其严苛、家内过分紧张,或妻妾之间已是你死我活的人家,没有几家会对儿女与生母亲近严防死守。
而霍玥,可是亲口对她说过:
“你就如我的亲妹妹一样。”
是霍玥背信弃义,而非她和女儿生为奴婢和庶女,便身有罪过。
“夫人和姨娘不知有什么症候,如今正当换季,也该着重保养调理才是。”青雀关怀道。
“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了。”柳孺人请她转入东侧,“请医、吃药,月月都有大夫上门,我也求过殿下的名帖请过太医,如今不求病减,只求不添,就算不枉费这些功夫了。”
“调理着总是好的。”
结束了寒暄,青雀便看这几间房屋。
瑶光堂正堂的布置就像柳孺人其人,让人顿感清风拂面。
除去玉簪绿的软绸帘,房间内并没有着重用青绿碧蓝等“清淡素净”的颜色,反而不少榴红、玫紫、胭脂之类鲜亮的点缀。进门,墙边先是两盆大红的水仙,举目望向堂屋尽头条案之内,正挂在墙壁上的花鸟亦是碧羽红蕊。屏风上游动着红紫相间的锦鲤,东侧间靠窗的软榻里,放着丁香色绣金的引枕。
坐褥却是珍珠一般的白色。
这颜色易脏污,不好清理,饶是高门豪富之家,也甚少用来做被褥枕帐,更别说放在待客之处使用。柳孺人却随意请她过来了。
是柳孺人天性爱洁净,还是这瑶光堂里服侍的人也都行动有矩、办事谨慎,不会轻易污了这样浅淡的颜色?
两人分主宾落座,侍女上茶。
浅尝茶汤,柳孺人笑着说起:“昨儿的鹰和蝴蝶,是娘子放的不是?看见这两个风筝,我才想起是这日子了。”
“本打算去园子里放的,可巧张孺人三位来了,便一起玩了一下午。”青雀笑道,“昨日云起堂后院里还扎了秋千,孺人什么时候起了兴致,也请一起来乐一乐。”
“昨日……”
柳孺人抿了抿唇,心想与其再多犹豫,不如就趁这个时机提起,便说:“昨日娘子特来看我,我却偏不在。殿下传了我去,说要把王、王……”
她喝一口茶,索性还是改口:“说要把宋妃的大姐儿从宫里接回来,娘娘和殿下已经定了,说就由我照看。”
青雀一怔。
是,不错,宋妃是还留下一个女儿,算起来今年才三岁?四岁?但她对这个女孩儿的记忆很模糊。
好像是,从她哭着求霍玥不要把她送给楚王起,她就再也不敢多问、多听、甚至多想关于楚王府的任何事。有时即便听见了,也不敢记得,只掩耳盗铃,全当自己没有听到。
这个孩子被接出来过吗?后来她怎么样了?
翻遍记忆,青雀也只想起一个画面:
霍玥与宋檀赴宴回来,宋檀喝得醉醺醺的,隔着很远就能闻见酒气。那时他已是尚书省右丞相,顾命大臣、辅佐新帝,论权势只在朝中两三人之下。而他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便已居此高位,威严日盛、脾气古怪,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沁出狠毒,她一年比一年更躲着他。
再加上怕霍玥不喜,近身服侍宋檀的事,她自然不会插手。
她就远远地看着宋檀接了茶杯,喝下一口、洒出一半,又把茶杯摔向地毯。她看着他仰头瘫在临窗榻上,双手高举,状若疯魔一般大笑:“我宋檀的外甥女,哪里嫁不得、谁家嫁不得!云贵太妃无知老妇,还想插手郡主的亲事,先帝都龙驭宾天一整年了,楚王也死了整整八年,她还以为自己像二十年前一样风光!早晚我也要她——”
后来,好像是霍玥捂住了他的嘴,他没有再说下去。
也或许是她不敢再听。
她记不清了。
她也并不记得宋妃之女的婚事是哪一家。
“所以,这里收拾房舍,就是为接大姐儿?”青雀向柳孺人确认。
她面上一瞬的茫然和随之而来的思索做不得假,至少,柳孺人看不出是假。
“正是呢。”她道,“娘娘和殿下如此信重,我自当效力,不该有二话。只是娘子想必知道,我并没有生育过,更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我家里只数我和三妹妹年纪最小,三妹妹比我小五岁,她两三岁的时候,我也才七八岁。到长大了,兄嫂的孩子也并不必我去管。所以从昨日回来到如今,我心里一直拿不准该怎么养大姐儿。听得娘子是、是——”
“我是殿下从宋家带回来的。”青雀替她说。
“哎!”
诉说自己的经历和为难时,柳孺人始终平静,唯独在这时,她惭愧地低下了头:“虽然大姐儿便是来了,日常起居也有奶娘嬷嬷们照管,可毕竟,我才是养母,我不能真个撒手了,什么都不管。大姐儿送去宫里时更小,我都不曾见过几次,娘子既在宋家住过,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有关大姐儿的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