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堂里静默无声。
……
张孺人剥了一个栗子丢在碗中,笑着回看薛、乔两人。
“别看我了,”她指一指栗子碗,“都不动手,都等我剥,吃现成的?”
薛娘子看着她,手指在桌上摸到一个栗子。乔娘子也忙摸起一个。
饱满的栗子滚在她们干净的指间。
凡宫中王府的女人,今时多以十指纤纤、细白无暇为美,指甲养到两分至五分长短,再以千层红、胭脂花、榴花或凤仙汁液染就,手指葱葱自广袖中露出,便显出肤白红艳,煞为可爱。
身为楚王的妃妾,张孺人三人当然也热情染过手指。
那时她们都还年少,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寂寥宫廷里相依作伴,等待不知何时能想起她们的殿下从军营里,从边关外回来。
后来,张孺人有了身孕。虽然太医、医女都未曾说,她也怕染指甲对胎儿不好,便将这习惯断了一年。
薛、乔两人自那之后,也不再染红指甲。
张孺人又染过两次。
一次是姜侧妃入府,新染了几个月。
再一次,便是江侧妃初入王府,她用胭脂花和榴花浅浅染了几次颜色,看上去与指甲的本色相去不大。也不过三五个月,便又歇了这件事。
为给大郎做针线,日常又不会
伤着孩子娇嫩的皮肤,这两年多来,她双手十根手指,从拇指到中指全不留指甲,只有无名指和小指留着三分长,方便挑线。
不留一点指甲的手指,当然是不方便检剥栗子上那一层薄薄的内皮的。
但张孺人剥得很顺手,很好。
在薛娘子和乔娘子握住板栗,继续看她的这片刻功夫,她已又检剥出一粒干净的果肉,用长了一分多长指甲的拇指和食指捏起,轻轻放在了碗中。
“哎,还看我做什么?”她手上不停,也不再看两人,剥开下一颗栗子的外皮,“她生了就生了,我还能再把孩子给她塞回去,让她重新生个女儿吗?”
这笑话不是很好笑。
但她起了话头,薛娘子便也终于能开口:“姐姐——”
“我……是不甘心。”张孺人不欲再听她们说。
她闭上眼睛,把双手放在了桌面上。
还未剥完的一粒果肉,带着一点内皮,在她掌心里“咕噜噜”滚出来。
侍女们都不在,这一间内室里,就只有她们三个。
张孺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燥意。
“可我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闭着眼睛,向后一仰,将整个身体都靠在椅背上,“我又不能为了心里不痛快,就去害人。那我成什么人了?总归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说得都对。”
她轻声道:“不是她,也不会是旁人。”-
楚王府新添一子的喜信传到宫里,圣人与云贵妃自然各有赏赐。
让太监过去送赏,皇帝自己来到昭阳宫,对云贵妃笑道:“这江氏虽然出身低,但人本分知礼,又能绵延子嗣,这个侧妃之位,倒也算能当得。”
“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云贵妃笑说,“一个五品侧妃,还要既看家世、又看人品、再看功劳,都齐全了,才真心愿意给。”
“那是阿昱自己太荒唐!”皇帝便道,“你看二郎四郎封的侧妃,谁不是四角俱全:二郎家的孙氏出身虽低,却是连生了三子三女,才请封侧妃。哪像阿昱,看见一个喜欢的,就乱请封。”
“陛下怎么不说,那是齐王府里爱妾太多,他随心封了哪个,又怕别个不平,又要闹得他躲出去,所以拖到不得不封了,才请封呢?”云贵妃轻轻一哼,“阿昱府里人少,少用国库的钱粮,还少出错了。”
“哎呦,看你!”
皇帝笑着坐在爱妃身边,扳她的肩:“我不过说阿昱一句,你就生气,把二郎那些十年前的话都翻出来说。”
“陛下不说自己总是对阿昱有偏见!”云贵妃回眸嗔道,“有心人要败坏阿昱的名声,总说他好美色,宠妾无度,人云亦云,陛下竟也要信了。齐王被家里闹得躲出去,才是八年前的事。那时阿昱在边关吃苦,他在家里左拥右抱,闹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没办法,他都二十四了!阿昱今年也不过二十四而已。陛下自己算一算,这么多年,各王府里争风吃醋闹出事,是谁家最多?总归,可不是阿昱的楚王府。”
她转回身,垂眸低叹:“宋氏那时,阿昱才刚过二十岁呢。”-
楚王府新添了一子,于本府而言,是不亚于新年的大喜事。
但在整个天家里,只是数十皇孙中多添了一人,众府上送过贺礼,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