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希翼软弱撞进了宋时微冷淡审视的眼眸里,没有留下一点水花。
她只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扬起手臂,锋利的剑凌空而起,一刀斩向她的脖颈。
呼啸的风声下,一道白色闪电向她袭去,武祈宁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剑锋削去了她散落在脸庞的一缕发丝,使其洋洋洒洒地飘散在地。
宋时微将剑拍在桌前,又看了她一眼。
“为何不躲。”
“朕知太傅不会伤朕性命的。弑君的名头谁都不想背在自己头上。”武祈宁扬起头,认真道。
“陛下就是这般的有恃无恐?想让一个人死还不容易,下毒、刺杀、溺亡……无论是哪一种,皆是意外,与臣无关。”
“那之后呢,朕死了之后,无论太傅是想要立宗室还是有其他打算,天下不免又要动荡一阵。灾情刚过,那些百姓怕是扛不住了。”
宋时微刚放松下去的眼眸又危险地眯了起来,她一把将剑架在武祈宁的脖子上,向下一压,隐约勒出一抹红痕。
“陛下便是借着臣的仁善如此算计臣?”
“醉仙楼,宁州叛军,崔流,陛下好算计啊。”每说一个词,武祈宁的脸便白上了几分,但她仰起头直视着宋时微,没有辩解。
既然已经被宋时微查出来了,她也没什么好抵赖的。
无谓的挣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最应该做的便是让宋时微打消疑虑,让她再次相信,她们才是盟友,有共同的敌人,哪怕盟约破裂也应该是除掉那些世家之后。顺便把玄十捞出来。
“既然太傅没有告诉世家之人,那就说明事情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太傅现在并不想动朕。”武祈宁伸手握住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用力一捏,鲜血自手掌上溢出,滴答滴答溅在她的龙袍上,她将剑卸下了。
握着剑柄的手一顿,宋时微下意识松了力道,将剑又收了回去。她瞥了一眼武祈宁血淋淋的手掌,从怀里掏出一药瓶,示意她张开。
皮肉向外翻卷,鲜血潺潺流出,宋时微随意地将药瓶里的白粉洒在伤口上。安静待在她手上的手掌突然抽搐痉挛着,下意识想要逃脱,被她按住了手腕压了下去。
“臣详细查了一下醉仙楼,成立时间是先帝驾崩前后,陛下刚登基时,若这个还只能说是巧合的话。陛下亲政前夕,那些保皇派臣子频繁出入醉仙楼,臣就觉得颇为奇怪。于是臣调查了与醉仙楼比较亲密的客户。客户五湖四海,三流九教皆有,陛下的人穿插在里面丝毫也不起眼。”
淅淅沥沥的冷汗从武祈宁额前滴落,她咬牙抑制着喉咙里痛苦的闷声,抬起雾蒙蒙的眼眸,直视着垂眸望着她伤口的宋时微。
掌心的抽疼传遍四肢百骸,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应对着宋时微话语里的暗流涌动。
“那太傅是如何推算这一切与朕有关?”
“因为臣从不相信巧合,剥茧抽丝之下谁从中获利,便是谁的人。臣为了求证甚至试探了一番,陛下还是坐不住,若是沉得下气,臣未必会锁定陛下。”
武祈宁沉默了一会,掌心的伤口已然止住了血,右眼尾那颗小痣颤了颤,她轻声道:“玄十自幼陪朕长大,于公于私,朕都不能不管她,若不然岂不是寒了属下的心。”
“陛下就不怕寒了臣的心?臣的脾气陛下一向是知晓的。”苍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结痂的伤口,忽而一重,本就脆弱的伤疤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揉虐,细微的闷哼下吐出鲜红的血珠。
“崔流的身份太傅一开始便知道有异,却仍放任她进入崔家的视线,任职御林军副统领。说明太傅一开始便默认了朕的行为。”
“巧言令色,陛下这嘴好生的厉害。”宋时微瞥了一眼苍白如纸却仍张张合合企图说服她的唇,稍微靠近了些。
清淡的药香萦绕在武祈宁的鼻尖,像山间古寺清晨燃起的第一炷香,带着草木的湿润,又带着她独有的苦涩。
武祈宁呼吸一泄,被宋时微压在案牍上的手指抽搐了几下,她愣愣望着宋时微近在眼前的容貌。浅淡的唇,锋利的眉,凌厉的眼,她在认真审查着她,稍有差错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可哪怕如此,她仍放纵自己紧绷的身体舒展了一瞬,浸泡在这苦涩的药浴里。
眼眸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盈润出水光潋滟的湖色,她倒愿宋时微将剑抵在她脖颈上,也好比此时。
爱又爱不起,恨又恨不上。
冰冷的手抚上她布满水汽的眼眸,一点一点将她溢出的泪擦干,长茧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因她的触碰而颤抖的小痣。
她很痛苦,为何?
是因为她吗?
是她的存在给她带来了困扰了吗?
细密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满整个心脏,随着武祈宁的颤抖越勒越紧,每一次心跳都扯动那张锋利的网,没过一会便伤痕累累。
宋时微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捏紧,那脸色竟比武祈宁更难看。
“太傅……”比理智先行的是她伸向她的手。
宋时微一下推开了她的手,弯腰又咳了几声,嶙峋的身体如深秋从枯树上落下来的黄叶,悄无声息地落入死寂的湖水,被其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