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预张了张嘴,可伯祖的眼神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得点了点头,眼中却多了几丝茫然和恐惧。
他深呼一口气,可牙齿却在打战,“大嗲嗲,我马上去启明城,先扶你回……”
正要上前去搀扶,蒋信止却拿出了一张纸,上面依稀可见或是两个字或是三个字的词组分开排列在纸上。
他怔在原地,旋即心脏如伯祖右手举着的纸张一样上上下下颤栗起来。
不敢相信,他紧张问道,“大嗲嗲,这是……”
“我蒋氏从煤矿入局,而后趁势而起,众多子弟遍布大同社厂矿、署所、军队,其中贪污受贿、欺上瞒下者,恐非你我尽知,但至少表一表忠心。”
蒋大预不敢接过那纸,蒋信止重重说了句“拿着”,他才双手微微颤抖地接了过来,上面二三十个名字,其中不少都是他们近亲。
“大嗲嗲……”
他企图劝说,蒋信止却嗤笑道,“你莫非以为我们瞒下,他们便能无事?社里或被战事牵扯精力没顾到,或是战时不欲伤筋动骨,才让他们多潇洒了几日。”
“可……”他声音发紧,“如这般以为做了员役,便能像以往的官吏一样作威作福的,至少占了社中员役一半。哪怕社长知晓,恐怕也不敢……”
“不敢?”蒋信止冷笑道,“这天下有她刘今钰不敢做的事么?”
蒋信止抓着拐杖,慢慢起身,蒋大预往前一步将他扶起,“昔日弱小之际,便敢炮打我蒋家,夜夺青龙寨。
“现下刚刚起势,便胆敢奇袭广州,攻占千里之外的合浦。与其说不敢,不如说杨社长能否劝她下手轻些。”
蒋大预扶着蒋信止往院子去,仍是觉得不妥,“大嗲嗲,便是社长真要肃清风气,我们蒋氏这么突出……”
他将声音压低了些,“且不说宗亲会如何想,唐家、刘氏,还有大刀寨那些老人,恐怕会怪我们将他们架在火上烧,会记恨我们出头。
“被惩戒的员役只怕也会怨恨我们,以为是我们引发了社长肃风。甚至没问题的员役也会厌恶我们多管闲事,收紧了束缚他们的规矩。”
“这是代价,”蒋信止眼中没有半点动摇,“代价越大,好处便越大。正如那股票,风险很高,得利却也极高。重要的是,能否承受代价。”
说着,蒋信止拍了拍他的手背,“大预,我长房一支,唯有你,还有几分希望。这得来的利,往后都是你的。你要用心去办,你要……”
蒋信止看着他道,“你也不必多做甚么。我百年之后,看着点我的儿孙,不要让他们败了家,我便安心了。”
蒋大预低声道,“大嗲嗲,你放心,我都记在心里。”
“好,好!”蒋信止欣慰地笑了笑,“我年纪大了,糊涂了,恐怕有些人没记住。你路上多看看,少了谁便加上去,切勿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蒋大预低声应下,蒋信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事关重大,名单要交到两位社长手中,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他都答应下来,将蒋信止送回宅中,又叫人找来几辆马车,让青壮将蒋信止的三万两全搬上了马车。
返回启明城的路上,他看了蒋信止给的名单许久。
车厢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应是到了礼庵里。
他放下纸张,却又举起看了一眼,远处“咣”得一声钟响,依稀有人高声喊着“天下太平”,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
“酉正了。”
一支炭笔在纸上划了划。
“代价么?”
名单的最后多出三个字——
蒋天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