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药终于煎好。郑夫人亲自端着青瓷碗回到房中,碗中黑褐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郑守真接过来不住的搅和散热:“还不快去拿几个大碗过来。”这么热的汤药怎么能喝得下去。
大碗拿来后,汤药在几个碗里这样倒腾了几遍后,很快就凉了。
郑夫人轻轻唤道:“启灵,醒醒,把药喝了。”
床上的小人儿皱了皱眉,他呼吸急促,嘴唇干裂得起了皮。郑老爷接过药碗,试着舀了一勺送到儿子嘴边,可启灵的牙关紧闭,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染脏了头下的枕巾。
“这可如何是好!”郑老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庞医师见状,上前按住启灵的下巴:“高热至此,神志已昏,只能灌服了。”他从药箱取出一支细长的银匙:“郑兄,你扶住令郎的头。”
郑守真双手捧起儿子的脸,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他心如刀绞。庞医师捏住启灵的鼻子,趁他张嘴呼吸的瞬间,将银匙探入喉间灌入药汁。
“咳咳、呕—”启灵突然挣扎起来,身子一歪,刚灌下去的药混着胃液全吐在了床边地上和枕边。
他微微睁开眼,水雾朦胧中看见母亲含泪的脸,虚弱地喊了声“娘”,便又昏睡过去。
郑夫人收拾着儿子枕边的污秽,急道:“我的儿啊!这药吃不进去可怎么办?”
庞医师眉头紧锁,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是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莫慌。”他选了一根三寸长的细针,在烛火上燎了燎,手法娴熟地刺入启灵的人中穴。
银针轻颤,启灵的眼皮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庞医师又接连在阳白、地仓等穴位下针,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针都精准无比。
随着银针颤动,启灵的呼吸平稳了些。
郑守真此刻哪还有在外人面前那威严名师模样。他蹲在床前,捧着药碗,声音轻柔:“启灵,乖,咱把药喝了啊,喝了就不难受了。”
启灵虚弱地睁开眼,就着父亲的手喝了几口。苦涩的药汁刚入口,他的小脸就皱成了一团。这药实在太苦了,苦得他舌根发麻。
他强忍着咽下几口,可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刚喝下的药全吐了出来,溅在郑守真的衣袍上。
启灵看着父亲被弄脏的衣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对不起爹爹,我、我实在是没忍住。”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自责。
郑老爷却顾不上自己的衣裳,连忙用袖子给儿子擦嘴:“没事没事,爹不怪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咱们慢慢来,啊?”
郑夫人此刻站都站不稳,坐在床尾只顾着哭泣。
庞医师的另外一位本该在家的药童急匆匆地进了屋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跑着过来的。他朝郑老爷行了一礼,语气焦急道:“老爷,城西关老爷家的小儿也病得不轻,催着请您过去看看!”
庞医师闻言,为难地看了看郑老爷,无奈道:“郑兄,你试试少许少许地喂,让令郎慢慢适应。我先去城西一趟,那边也是急症,耽搁不得。”
郑守真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庞医师的难处,毕竟都是汴京城里的大夫,平日里也常有往来,彼此都明白行医不易。他勉强点头道:“好,好!庞兄先去,这边我再想办法。”
庞医师拱手告辞,药童紧随其后,三人匆匆离去。郑老爷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愈发沉重。
回到屋内,郑老爷立刻吩咐小厮:“再多熬两锅药备用,快!”小厮应声而去,屋内只剩下郑守真和郑夫人,以及昏睡不醒的启灵。
郑夫人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小调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药,轻轻送到启灵唇边。启灵喝下药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反胃,他知道生病了就得喝药。
郑夫人心中一喜,低声道:“启灵,乖,再喝一点啊。”
一勺、两勺药汁缓缓喂下,郑夫人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儿子。启灵虽然依旧昏昏沉沉,但总算没有吐出来。
“老爷,儿子能喝下去了!”郑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郑老爷点点头,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他放下心来,启灵突然身子一颤,“哇”的一声,刚刚喝下的小半碗药全吐了出来,紧接着,他的脸颊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滚烫,呼吸急促,甚至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启灵!启灵!”郑夫人慌了神,轻轻拍着他的脸,可启灵双眼紧闭,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了。
郑老爷见状,脸色骤变。他虽不是专攻小儿病症的大夫,但也知道发热若是持续不退,极有可能伤及五脏,更何况现在又添了咳嗽,这可不是小事!
可他又喝不下汤药,纵然是儿科名医钱乙来也无济于事。
“不能再拖了!”郑老爷咬牙,转头对随从道:“你快去我家后面那户,找那姓苏的药婆,不是,是苏药姑,就说郑家小儿病重,请她速来!”
随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前几日启灵曾在老爷面前提到过后面那户人家有个“药姑”,当时他也在场。他连忙应声:“是,老爷,我这就去!”
郑夫人有些茫然:“后面那户人家是药姑?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郑守真叹了口气:“我也是听启灵提过一嘴,说那家有个药婆懂些医术,如今只能试试了。”
随从一路小跑,来到郑家后巷的一户小院前,抬手叩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看不出来年纪的脸,正是苏合香。
她见来人神色焦急,她微微挑眉:“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随从连忙拱手:“小人是前头郑家的,我家小少爷病重,老爷听闻苏药姑擅长小儿退热,还麻烦请药姑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