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富贵,一旦露出裂缝,便再难维系。
我们为此争执了一场,几乎将这十年来的情分吵得干干净净,落得满地狼藉。
她骂我说,如今的我已是江家千金,早不记得漕帮的苦,不懂百姓的艰难。她说我吃得精细,养得娇贵,再也不是那个跟她在码头奔命的“阿仪”了。
我不是没试过开口。
可我一提要钱救人,江家便翻脸。他们冷着脸将我拽去,狠狠打一顿——专挑衣服遮得住的地方下手,打得我满身青紫,外人却半点看不出来。
我终究还是退了。
我在心里恨自己的贪婪、自私、懦弱。
若是顾流音,她一定会有法子。
直到后来,我听说徐大娘已亡。我与顾流音之间,也自此隔了一重人海,再无音讯。
一年之后,我与沈廷遇成婚。
那一刻,我才恍然惊觉——那年吴城街头,马车中曾投我一眼温和目光的少年,竟是沈家的公子。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然长成,眉目清朗,身姿挺拔,是京中人尽称道的翩翩君子。
他宛若话本中走出的贵人,而我,不过是个不敢仰望他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江芷荑”的角色,却在一次不经意的对话中,被沈廷遇的一句话惊得心神一震。
他说:“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我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波动。只因我知,一句真言,或许便能牵连到顾流音。
他甚至唤我“阿荑”,却被我轻声打断。
沈廷遇待我一向温和,也似乎想与我亲近些。只是他生性寡言,又不惯与女子周旋,言辞间难掩几分笨拙与不安。
若是真正的江芷荑,那位娇蛮跋扈的江家大小姐,恐怕早已与他亲昵非常,言笑晏晏了罢?
可我是胆小之人。
我不敢冒险,不敢露出半点破绽。江家若知我心中有异,必不容情。我不能连累顾流音,不能再失去更多。
于是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低眉顺目,学会在这偌大的沈府中,将自己藏成一道无声的影子。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看着窗外的月色,想起当年那个在街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自己。
那时的我,羡慕沈廷遇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体面与尊贵。
如今,这一切都握在我手中,可我却只觉满心空落。
我曾想问他一句:
“你为何要娶一个你从未真正了解的女子?”
可话至唇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他见我沉默,也渐渐不再多言。唯在夜深归房之时,会轻轻抱着我,仿佛在确认我尚在身旁。
除此之外,他几乎再无言语。
直到有一日,我们回吴城省亲。
那日大雨滂沱,我撑伞匆匆回府,远远便见一人在巷口伫立,浑身湿透,恍若落汤鸡。
是顾流音。
她看见我,忽而咧嘴一笑。
那是自我们大吵一架后,她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
她笑得极轻,眼神却如石般坚硬。
“我成婚了。”她道,“嫁的是漕帮的掌舵人,如今的帮主。”
漕帮的帮主?
我当然知道漕帮水深,那些叔叔伯伯虽慈眉善目,可其中牵涉的事,从不是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