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得有些久了,袖中双手冻得发僵,身后,两名带刀侍从警告式地提醒:“大人,您该回房了。”
冯婴拢了拢广袖,道:“走吧。”
自公主仙逝,他便长居此处为她守灵,至今已有整整三月。
旁人皆道驸马情深义重,殊不知北梁早已在皇陵布下暗网,他稍有动作,便会一字不落地传到秦歌的耳中。
为免打草惊蛇,冯婴只得全方面切断与南庆的联络,孤身一人被软禁至此,诸事受限。
他推开门扉,迈进灵堂前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纤云掠过,月光如裹了一层薄纱,朦胧似梦。
长风穿堂而过,吹熄满室烛火,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紧紧阖上,“咔哒”一声落了锁。
空旷的大殿了无人迹,正中供奉着地藏菩萨三丈金身,手持降魔锡杖,端坐于千叶青莲上。
草鞋碾过坑洼不平的地砖,径直迈向佛案。
冯婴唰一下掀起案上绒布——
窗棂被苍白的月光斜斜切下,但见一枚纸鹤赫然停在交织的光影里。
“宗主?”
冯婴放轻声音,尝试着戳了戳它的翅膀:“你在吗?”
他弯腰等了半晌,见纸鹤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朝歌被梁军围困一月余,洛月日理万机,想来分身乏术。
冯婴正要扶案起身,余光瞥见纸鹤极轻地扇了下翅膀,那动作一闪而逝,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宗主?”他不确定地喊了一遍,果见纸鹤又扇了两下翅膀,继而听到那边突然传来“噗——!”的一声!
“宗主!”冯婴愕然低呼,连忙捧起纸鹤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宗主?!”
对方没有回话,过了很久才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冯婴大惊:“你受伤了?!”
纸鹤又咳了几声,长喙一开一合:“……无妨。”
冯婴下意识皱了皱眉,显然对此持怀疑态度。那人行事一向谨慎,现在能让自己都察觉出端倪,显然是伤势不轻。
洛月顾不得和他解释,只把当下事务捡了些要紧的说:“梁军防守严密,城中存粮尚可维持月余,只要等到援军……”
“城防呢?”冯婴一针见血地打断他,连珠炮问,“守军还剩多少人?兵器?药品?”
洛月沉默半晌,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这些日子多亏冯相以身入局,南庆才肯出兵相助……吾替东黎,谢过了。”
冯婴被他这避而不答的态度搞得莫名焦躁,正要继续再问,玄门宗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吾已和凛王达成盟约,吾死后,[钥匙]归他所有——这条件足够丰厚,足以换得他一个誓言,届时城门大开,冯相自可平安离去……”
冯婴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洛宗主,你……”
他不知怎的想起三个月前、为公主求药时候那人回绝的话:[吾倒行逆施,早已自顾不暇]。
那时他遵循公主遗愿[不必救她],雨中求药也不过是和洛月商量好的戏码——
本以为,不过是那人一句笑话。
洛月见状也不打算瞒他,坦率道:“吾大限还有二十日。”
冯婴心里一咯噔,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洛月继续开口。
他说得很慢,却很清晰,隔着遥远的距离一字一句传来:
“——这二十日,吾不死,”
“城不会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