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孝宽以为断袖之语有辱清听,隐瞒不报又失了属下本分,犹豫了些晌,道:“她还说知漕不该与属下等过分亲近,有失身份。”
抱玉瞅他的局促模样,猜想尤三娘的原话必是比“过分亲近”不堪许多,心里倒是松了口气;面上只作不屑状,“嗤”地笑了笑,摇着头,接过刘三宝递来的帕子,擦衣襟上的茶水。
“知漕这等礼贤下士的胸怀,岂是一介搬弄口舌的愚妇可知?妇人之见罢了!”刘三宝愤愤然地批评道,话落又往抱玉身边凑了凑,挤眉弄眼地堆起笑脸,“不过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知漕当真是又香又白的美少年,不知将来哪家的女郎有福——”
“放屁!”
抱玉陡地将一团湿帕子摔到他的仰脸上,“再敢如此胡说,将你扔到私盐贩子窠里,和咸鱼一起腌了!”
刘三宝被她突如其来的翻脸吓了一跳,一时间不明白自己这马屁如何就拍到了马蹄上。
回想方才说的两句话,第一句挑不出任何错处,那么错就一定出在第二句上。再看知漕气恼得粉红扑扑的一张小脸,他蓦地恍然大悟:
时下男子多崇丰伟,薛知漕这副长相,可知是受过不少讥讽;平日里不见她有介怀之状,心底里应该还是在意的。
刘三宝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有心找补回来,却不敢再油嘴滑舌,只小声道:“卑职说错了话,还请知漕息怒!”
周泰垂着一对三角眼,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已乐开了花,“该该该”地鹅叫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
“这府中前衙后宅皆是王番的旧人,像尤三娘和邵力这般的眼线不知还有多少,那姓崔的管事也不老实,时日久了难免生事,可否要换一批人?”
王番搬离时只带走了私属的仆从侍女,尤三娘和崔管事这些人多为前衙胥吏的家人,因便与邵力等一起留在府中,接着伺候抱玉。
周泰以为不妥,一早就提过此事,这回是老调重弹,抱玉虑及此行应尽量避免引起常州诸众的疑心,当时便没有同意。
仔细想了想,她仍是摇了头,眉梢一扬:“何必如此?眼线潜在暗处才有用,一旦被人察知,就成了学舌的鹦鹉,教它说什么,它就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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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力逢四、七当直,再听到尤三娘的猫叫是在三日之后。尤三娘这回没再臧否薛知漕的香臭,而是透露了一个十分紧要的消息,他听后脚下生风,即往王番府邸而去。
“你可听清楚了?”
王番前阵子在河堤上染的风寒还没好利索,说起话来鼻音浓重,正仰躺在侍妾的大腿上,眼睛半睁半闭,额头上敷着块湿帕子。
“尤三娘听得千真万确,姓薛的发现咱们的人收护堰钱,简直馋红了眼睛,关起房门来破口大骂,也想跟着分一杯羹!”
邵力说罢,见判司反应平淡,似乎对此事无动于衷,更卖力地渲染起来:“叫刘三宝的令史尖嘴猴腮,生得滑头滑脑,一看就是个吃拿卡要惯的。那厮说了,得好好合计合计,抽冷抓咱们一个现形!尤三娘没听到确切的日子,卑职想,也就是这几日了。”
王番“嗯”了一声,摆摆手:“我知道了。”
邵力觑着他颧上的痦子,试探着问:“可要卑职走一趟漕丁队,教沈队正他们有所防备?”
“不必了,”王番将眼皮掀开一道缝,依旧是倦怠的态度,语气淡淡地,“回去接着盯着他们。”示意左右打赏。
邵力谢了赏,有些迷惑地告退而去。
他一走,王番便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揉着发烫的太阳穴琢磨了一会,对侍从道:“去漕丁队,将此事告知沈大昭,教他试一试姓薛的胃口。”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姓薛的既已接管常州漕务,有些事就瞒不住她,也不必在这些小事上瞒她——与其严防死守,还不如同流合污,教她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
王番能有这番计较,自然不是靠自己领悟,他若有这份城府,何至于染上一身风寒?是第五玄怕他坏事,在颜行懿走后,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他一回,将其中情理利害掰开揉碎了喂给他,王番干噎胡麻饼一般,好歹是将这些道理吃进了肚子。
“你去闻府,”他又唤来一个心腹,“教闻珏过来一趟。”
魏孝宽正准备打道回府,一听这个熟悉的名字,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道绿油油的身影,足跟一拧,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