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从前那里有座岛,天边有一轮月,那轮月不似人间那般阴晴圆缺,它永远都是圆的,就悬在那座岛屿的上方……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它把北冥照得很亮。”
“北冥的风雪很少停下,岛上铺满了很厚的积雪,那是一片月白,像是人间快要亮起来的清晨,笼着一层朦胧的月色。你那时候比现在活泼,总喜欢在雪里四处乱跑。”
“有一次,你从雪里刨出个人来,浑身是伤,伤口都被雪冻住了,你急着跑来找我,叫唤了半天,见我听不懂,咬着我的衣袖就要我跟你走……”
“那个人来得很是突然,但你就是特别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天天黏着,连我都不爱搭理了,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小家伙……”
微生玄烛说着,眼神愈渐迷离,渐渐飘远的思绪,似是陷落在某一段过往,近在眼前,却又遥远得不可追回。
“那时候,我教你识字,不过是让你写自己的名字,笔画多了,你就不高兴,对着满地的雪又抓又咬。”他轻声说着,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要不吓唬你一下,你都不会听话。”
慕陶望着他的眼睛,心口一时堵得厉害,仿佛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呼吸。
她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身在朝瑶。
为什么微生玄烛会忽然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说得她好像真的在这么一个苦寒无光的地方生活过一样。
他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吗?
可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会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止不住地有些难过,一颗心空落落的,好像破了个洞似的。
微生玄烛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天之后,你就不要我教你了,非要跟着那个外来的学。不要我教,我倒也乐得清闲,可是过了挺久我才发现,她教你的,有许多都是错的。”
“都是……错的?”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我说她错了,她还嘴硬,非说她那边都是这么写的,我当时差点信了,要不是后来也曾去过西海,还真就被她骗到了。”微生玄烛淡淡说道,“她总是这样,每次撒谎都像真的一样,你看着她的眼睛,根本找不出一丝心虚。”
“西海……”
慕陶思绪乱了起来。
她曾逼着师尊写下过一行字,明显写错许多,就连名字也不例外。
可那时的师尊,也坚定地说自己没有写错……
微生玄烛:“我是挺想把你们两个都教会了再去休息的,可那时的我,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慕陶:“……”
微生玄烛:“还记得我休眠之前,你眼底也曾有过不舍。”
慕陶:“……”
微生玄烛:“你问我会睡多久,其实我也说不准,只知等我醒来,你一定已经修出了人形,我未必能够一眼认出了。”
慕陶:“……”
“只是我没有想到,等我醒来之时,你已经不见了。”微生玄烛若有所思,“我一度以为,你和当初那一切都一样,消散在了那一年的北冥,再也不会长大了。”
“好在没有。”他说着,从一片黑暗之中收回目光,又一次望向了慕陶,“如今的你,确实是长大了,变化也很大,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那一瞬,纯白的灵光将她眼底泪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不自觉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却又因她下意识的躲闪滞在了半空。
短暂沉默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眸光似也随之晦暗了几分。
“你应该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记得,那时的月也好,岛也好,都是青女大人带来的……从前的北冥什么都没有,就像现在一样。”微生玄烛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你也是青女大人带来的。”
“……青女大人?”
“就是他们所有人口中的堕神,四千年前,被诸天仙神斩杀于此的天魔。”微生玄烛说,“她仅存于世间的那一寸魔骨,不就在你体内吗?”
慕陶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心底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终究稍纵即逝。
微生玄烛望着慕陶,看着她眼底的困惑与苦痛,许久,方才轻声叹了一句:“司青岚的无问花,还真能让人把什么都放下。”
“什么无问花?”慕陶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她忍不住质问道,“你说的,都是四千年前的事,怎么可能与我有关?!”
“你的师尊离玉,四千年前曾出现在这里。”微生玄烛一时语气微寒,“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但她确实带走了你,带走了你身上的魔骨,和司青岚一同瞒着所有人将你留在了朝瑶。”
“不可能……不可能的!”
“当年是她劝我睡下的,等我醒来之时,青女大人成了世人眼中的天魔,北冥什么都没有了,她也装作一副从未见过我的模样。”他的眼底没有恨意,有的只是比永夜更加无尽的茫然,“而你,我本以为,早已不存于世的你,却在两百年前,忽然出现在了朝瑶。”
他说,四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只三百来岁,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