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羽侧目:“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赵恒皱眉,“刑房是什么地方?他向来心软,平日连杀只鸡都不忍旁观,还派他去那腥秽之地审讯犯人,莫不是要把他逼疯不成?”
“你确定,你说的人是江离?”
赵恒想说“当然”,可这话卡在嘴边,连自己都开始动摇,“我……”
姜鹤羽沉默片刻,淡声道:“旁人十天半月都审不出来,他只需几个时辰就能从犯人嘴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以往旁观过他审讯的人都说,看完半年不敢沾荤腥。每回跟他搭班上刑的狱卒,都要中途出来,扶墙吐上个两三回。他们说,有时实在手抖得不行,江离也不会责骂。他只会接过刑具,亲自上手。”
姜鹤羽的声音很平静,但赵恒莫名从中听出了一种压抑的暗流涌动。
他有些艰涩地压了压嗓子。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箭术很好,却从不在打猎时出手,只独自牵着马在林子里四处晃荡。等我们玩尽兴了,他才慢悠悠过来帮着烤肉。我笑他虚伪,敢吃不敢杀,他也不为自己辩解,只依旧会将斗鸡场里那些断了翅膀再无用处的斗鸡带回家去,包扎疗伤,好吃好喝地养着。
“你说他,怎么可能……”
赵恒心里堵得慌,再也说不下去,“你看过吗?当真如此残……”
“我没看过。”姜鹤羽出声打断,没让他说完,“他不愿让我看,我尊重他的意愿。”
赵恒哑声,沉默下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血水混着雨水溅在脸上的暗夜,想起那道平静冷漠地下令往尸体上浇桐油的声音,想起那句寡淡无味的“人都是会变的”。
姜鹤羽突然问:“他后来去地方上做官,却因杀人入狱,证据确凿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恒扯唇,“这些年来,因着我的身份,因着……我的愚蠢和天真,我身边遭殃的人数不胜数。他或许不是受罪最多的那一个,但却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受罪不多。真的吗?
她唇角微微勾起,声音淡得几乎没有情绪:
“他如今很厉害,不仅能杀鸡,也真的能杀人。”
明明是夸奖的话,但赵恒却没能在她眼中看到半分笑意。
。
红黄相间的落叶在林间小路上厚厚铺了好几层,踩上去松松软软,咯吱作响。
一群衣着干练的娘子挎着竹篮,背着背篓,谈笑间又弯腰采下一朵松露。
松露在戎州当地还有个接地气的俗名——猪拱菌。
一开始听闻有人来打听猪拱菌,河阳村里的娘子阿婆们心里直犯嘀咕:那菌子长得黑乎乎,味道怪兮兮,只有野猪爱吃,这掌柜娘子收来做什么?
后来她们才知晓,原来这丑八怪菌子竟是味好药材。晒干后配上那掌柜娘子铺中的烈酒,制成什么保健酒,长期饮下来,不但能壮阳补肾,还可抗衰清神。
消息一经传开,待山里的猪拱菌到了成熟的时日,她们便迫不及待赶来,多少给家里添点进项。
姜鹤羽先前知晓绿萼今日也要来河阳收山货,便想着替江离公干结束后顺道也去山里走走,透透气。这会儿更是赶巧,又多带了个新来的小娘子。
“阿姐,你看我采得对吗?”
方云槿将竹篮捧到姜鹤羽身前,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含期待,红扑扑的脸上透着兴奋和羞涩。
不知为何,姜鹤羽让她感受到一种熟悉的亲近,就像出阁前的那些娘家姊妹一样。因而比起“嫂子”,她更想叫她“阿姐”。虽然这不合规矩,但前半生总在守规矩的太子妃,莫名起了叛逆心,就想不规矩一次。
就这一次,她想。
姜鹤羽对赵恒的感观有些复杂,但对这个心性单纯的太子妃却是发自内心地喜爱。
她耐心从那一堆杂七杂八的菌菇中捡出松露,放在一侧,轻声细语地同方云槿讲不同菌子的外形特点。
方云槿听得入迷,微微张开嘴,一脸崇拜地连连点头。
姜鹤羽被她的样子逗乐,难得笑出声来。
绿萼酸溜溜地凑上前:“娘子,你看我采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