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出了命案,还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千金,大理寺白日来往的人比往常更多,然而此案涉及太常寺与郡王府,算是官家私事,诸如地牢重地,能去看望的人寥寥无几。
文家有人来过,声称是文荷的姐姐,要进去看看她,被许仕泽手下一干人等拦下,大理寺这边风向偏的十分明显,大多数人也默默咽了这口气。左右是太常寺的家事,文世修也丝毫没有维护之意,反而有传闻说他因为此事亲自向郡王府赔罪云云,至此,这六小姐的罪名,终于可以敲定了。
在“死因”一栏反复斟酌,许仕泽默不作声写下“角弓反张,窒息而死,盏中茶水验出过量马钱子,文氏于同月廿三日购得,暗害之。”
报案时沈碧乔尸体就已经火焚,哪里见得着什么,所书一切,不过是凭空捏造。许仕泽一气呵成地写完,落款,最后封好卷宗入库时,桌上一盏油灯已经快要燃尽。
他眼下有些青黑,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于是单手撑着脑袋,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不知夜巡的士兵换了几轮,许仕泽在寐梦之中感觉一阵冷风幽幽吹过。
他警觉地睁开眼,烛光早就熄灭,一片漆黑的内室中,唯有淡淡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投射进入。
那阴影里站了个人,只露出一截冷白修长的脖子和左手冰冷的金属指括。
“你是……”许仕泽嘴唇一颤,脸色铁青。
……
晨钟敲响,僧人下了早课,很快便分别派了人手,为这群等着进入大相国寺的王公贵族引了路。秦姚再次来到这片青翠的竹林面前,内心却远远不及上次平静。
此处后山上,有座灵验的姻缘庙,上次沈知黎与他的目的地便在那一处,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就十万火急地去找沈碧乔了。
如今这般,却是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二人。
相比上次心无旁骛的游玩,秦姚明显没有那么轻松,沈知黎也像是有什么心事,两个向来不肯安分的人竟然无言地拉着手,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沿着青石板路再度上山。
越往山上走,停在底下的人就越多,林中有飞鸟惊得飞出,簌簌竹叶落下,有一片沾在沈知黎发丝上。
秦姚失焦的目光定住,伸手去拿,却忽然想起几乎完全埋葬在回忆里的一副场景。
当年国子监内苑也长了一片苍郁的竹林,一到天黑就有竹虫嗡叫,文荷怕的不敢回家,他就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走到尽头,见到文世修以后也故意不放开。
这些片段,在他小时候与文荷分开一段时间后就再也没想起过,认识沈知黎之后更是完全遗忘,甚至再度与文荷重逢,他也没有想起一星半点,可现在却如此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大约是因为,文荷已经死了。
在沈知黎莫测的眼神里,秦姚收回手,任那柳叶缀在她发间:“你这样也挺好看。”
沈知黎摸到了那片竹叶,拿下来之后,面无表情道:“一看就是冬天枯掉的旧叶,在给新生的青叶挪位置,落在我头上,你也由着它。”
秦姚微愣,正要解释一番,沈知黎却十分反常地笑了笑:“好啦,不过是小事,揭过了就是过了,我们不是约定过吗?吵架可以常有,和好便是和好,我不惦记着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你也不要一脸晦气,要死也等我过门之后再死,我好夺走你们秦家的侯位。”
听见这话,秦姚终于失笑:“你真是……”
“郡主大人,小侯爷,”一位相貌十分清秀的小和尚穿着洗到发白的道服,他站在前方山石栈道处,遥遥朝他们见了一礼:“叨扰了,家师圣慈身体意外抱恙,此时正在姻缘庙等候二位,恐怕再迟些时候耽误了药时,望郡主与侯爷见谅。”
“无妨,是我们走得慢了,”沈知黎对着那小和尚扬扬下巴:“有劳小师傅带路,我们这就跟上。”
那小和尚施了一礼,走在前方,山路对于沈知黎这样闺阁之中的娇贵女子还是难走,尽管大相国寺都用平整的石头铺陈。秦姚干脆蹲下身把她背了起来,他在这种山路上走的很是平稳。
到了姻缘庙,只见一棵参天大树扎根在庭中,枝干之上绑满飘扬的红绳愿签,似有上千缕,自那树上垂下,桩桩件件都是有情人之间的心愿。
圣慈大师白须白眉,十分面善,只是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他双手合十,对着二人作揖:“老衲拜见秦小侯爷,拜见知黎郡主。”
秦姚与沈知黎紧扣双手,含笑对他点点头:“圣慈大师安好,我们前来打扰了。”
“不敢,二位的姻缘签已经写好了,就等敬香,和在这姻缘树上亲手题字了。”圣慈笑呵呵道:“因着是二位要前来,别的施主的姻缘签都排到后面了,我这庙里也得了片刻清净,快请进吧。”
秦沈二人欣然跨入门槛,穿过几重殿门,终于到了月老堂前,秦姚牵着沈知黎推门而入。
两只小小的蒲团铺在殿前,和和气气的月老像前却已经站了一个人。女子身量纤纤,水红色罩衫下是一袭鹅黄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