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听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幽幽响起:「不劳烦陛下动手,我先揍一顿再说。好长长记性,看下次还敢不敢这般口无遮拦?」
「阿爹!」槐安吃惊地唤道。
「公爷。」赵铁见到平纪,赶紧行了个隆重的军礼。
平纪负手走了过来,冷冷看了眼槐安,严肃地令道:「跪下。」
槐安一听这句半是威吓,半是怒气的命令,腿脚当即一软,立即跪了下来。
「你可知错?」
「孩儿知错,」槐安跪伏于地,头低的不能再低了:「不该妄议圣人。」尽管她形容谦恭卑谨,语气却充满委屈与不甘。心中仍在暗暗骂着皇帝不靠谱,却在骂完这句的瞬间倏然顿住。转而骂自己蠢,竟然没有长记性!
那时若埕被迫联姻之事,也是在她以为事情将要和平落幕时,来了个发夹弯,急转直下,才导致了后续一连串的状况。而究其源头,还不都是因为皇帝的固执,只要他决定好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谁知这回,她竟然在同一个坑里摔第二次。当时她就该死赖活拖,拖出皇帝的承诺来才对,竟然被他一句云淡风轻的『再讨论』给打发掉,真是蠢不可言。
槐安想通后,忽然就不委屈了,转而后悔愤慨了起来,连带着父亲的话都没听进几分。
等到她回过神时,赵铁已经被遣走,自己也被拎到祠堂里去了。
「槐安,阿爹说的话,你可了解?」
「恩?」槐安眨了眨眼,白日里,祠堂中的蜡烛仍旧点满了一屋,火光明晃晃,晃的她头晕。
平纪叹了口气:「阿爹也不愿意对你那么严厉,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孩儿晓得。」槐安垂下脑袋,语气却已不再愤慨。
从小到大,她亲眼见过哥哥们被阿爹狠狠地摁在地上揍,可唯独她这个平氏夫妻盼了好久的宝贝女儿,一次都没被料理过,总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即使她幼时一身熊气,上房揭瓦,拆屋卸梁,平纪也都舍不得下狠手,顶多拿个戒尺轻轻拍几下手心,意思意思了事,事后还颠颠地捧着伤药给孩子抹那根本没有痕迹的手心。
所幸这样的教育方式,倒是没养出娇气的公主病,说来也是个奇迹。
「三殿下被叫去东海的时候,你就该有所察觉了。」
槐安不理解,虽然仍旧垂着脑袋垂着手,眼皮却偷偷抬了起来,覻了眼父亲,目光里写满了疑惑。
「圣人,并不希望让你们俩成婚啊。」平纪轻轻地说道。
槐安更不明白了,订下娃娃亲的是皇帝,说要提期程的也是皇帝,让阿爹阿娘入宫商议的还是皇帝,怎么如今会忽然不想让他们俩成婚呢?
「你再仔细琢磨。」平纪打算给这个傻女儿一点时间思考。这个傻女儿看似生了个七窍玲珑心,眼珠子总是估溜地转,好像对任何事情都通透,可只有平纪这个做阿爹的才知道,这个傻不呤叮的傻小个儿,只要遇到和她切身相关或这是身边重要人的事情,她不是钻进去,就是像睁眼瞎一般,什么都瞧不清了。
因此他只好给这个傻小个儿多点时间思考,再适时提点几句。
槐安认真思考了半晌,忽然倒抽一口气。
她想到过的!她分明想到过的!
早在桓遂于饭摊子和她告白前,她就已经思考过,在桓遂的心意之中是否掺了成婚后可获得的利益的考量,彼时她还默默嘲笑端昭帝又蠢又心大,竟敢放任儿子做大到能与太子抗衡,眼下看来,蠢的倒是她了。
平纪见槐安似乎已经想通,却还是忍不住想提点几句:「太子宽厚仁慈,有仁君之象。圣人对太子寄与厚望。大郑国祚初立,圣人自然不希望有任何动摇国本的状况发生,而夺嫡之乱正是他首要避免的。」
槐安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桓遂被派去东海时,她也半嘲讽地想过皇帝是不是压根不想让他俩成婚,没想到,当时的直觉竟然是对的。
「我平家历经数朝不倒,归根结底只一句:不参与皇权之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连彼时起义,也都只是因为你次兄的关系,才被迫加入桓氏的军队。」
平纪继续道:「陛下把你们俩支开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只要你们不成婚,就不会对太子造成威胁;坏的是,陛下。。。恐怕已对我平家起猜忌之心了。」最后这句话,平纪说的沉重,目光里却有着无奈,仿佛伊始即看见未来。
「因此,孩子,」平纪殷殷切切地对着槐安又道:「你千万不能恃宠,不能仗着陛下对你的疼爱而有恃无恐。无论是在家、在外、在军营中,都千万不能表现出半分对皇室的不满或是藐视的态度。否则今天还给妳捧在高处,明日就将是粉身碎骨之日。」
槐安恭谨地应是。
「至于漠北一事,你还这么小,连个一营主将都没做过,一下子陡然要你担起这么大的责任,确实是不够慎重,阿爹会再去和陛下商量的。就别担心了。」平纪轻轻地说:「有事,阿爹都担着呢。」
槐安再度恭谨答道:「谢阿爹。」
平纪抚了抚孩子的脑袋,转身出了祠堂。
几日后,召令下来,槐安看着朝廷公文,喜忧参半。
事情确实是解决了,喜的是,虽然槐安仍须前往漠北支援,但朝廷决定另择大都督人选;忧的是,大都督人选,正是平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