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不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管芸娘有着怎样的苦衷,但杀人终归是不对的,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雨童的惨剧也不是这十七个修士造成,于他们而言这同样是飞来横祸。
在他看来,展南浔既然知道芸娘和雨童联手谋杀修士的事情,也拥有阻止这件事发生的能力,那他就应该出手。
但是展南浔闻言,相当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的笑意不减反增:
“她与那些修士,同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去帮她?”
谢凛眉头皱起,眯起眼睛:“落神村的村民同样与村长非亲非故,村长不是出手相助了吗?”
“是吗?”展南浔的眼神移开了,落在不知何处,消瘦的侧颜看上去就像是话本里的俊秀书生。他停顿片刻,点点头,应道,“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谢仙长有所不知,落神村的村民都是走投无路,前来寻求我的帮助的。他们需要帮助,而我有这个能力,那我便给予他们帮助,让他们成为了落神村的一份子。”
“就好比带你们来到这里的二白,他来求我治好他的腿,我便依言治好了他的腿;等他的腿养好了,他说想在落神村住下来,我便答应了他。我是落神村的村长,二白是落神村的村民,照应他是我的责任,因此我会保护他的安全。”
“芸娘没有来请求我的帮助,那些修士同样没有,那这便是他们自己的因果,我为何要插手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掷地有声,谢凛一时之间卡了壳,只是眉头皱得更紧,费解地看着他。
二白和其他那些村民都说,村长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善人。如今看来恐怕不是如此,展南浔或许确实做了很多好事,但他对芸娘、对那些修士漠不关心的态度,怎么看都和“乐于助人”这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又或许这番说辞只是他唬人的把戏,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希望有其他修士来到落神村。
他的思索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因为展南浔突然起身走到屏风外。有由远到近的急匆匆脚步声传来,谢凛跟在他后面,看到那是一个满头大汗的村民,脸上有一块儿没抹匀的灰。
他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那个总是跟在展南浔身旁的小丫鬟落在后面,被他甩开了好长一截。
村民看到展南浔,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指着院子外面,被高大的树冠挡住的地方,道:“展村长,不好了,粮仓走水了!”
*
落神村面朝无渡泽,背靠群山,粮仓修建的位置更靠近春播秋收的梯田,与村民们的居所有一定距离,离湖水就更加远了。
展南浔和谢凛赶到时,火势已被扑灭,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焦糊的谷物气味,混杂着湿漉漉的灰烬味道。粮仓原本高耸的屋顶塌陷了大半,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废墟中,像一具被烧焦的骨架。
村民们看到展南浔到来,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他们围在一旁,脸上沾着烟灰,有的提着空木桶,有的攥着湿透的麻布,神情疲惫而凝重。
几个壮年男子正用木棍拨开残骸,试图抢救其中未被完全烧毁的粮食,但仍有一部分谷物已化作黑炭,一碰便簌簌散落。
地面湿泞一片,水洼里漂浮着焦黑的谷粒,偶尔还能看见几颗未被烧尽的稻米,半截灰黑,半截米白,散落在地面上的一滩滩泥浆中,像是最后的倔强。风一吹,灰烬便打着旋儿升腾而起,又缓缓飘落,仿佛一场黑色的雪。
展南浔站在废墟前,神色平静,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灰烬,指尖轻轻一捻,灰烬便碎成更细的粉末,随风散去。
村民们神情哀伤,焦躁、疲惫与惊慌交错在脸上闪现,抱怨与控诉声此起彼伏。展南浔清了清嗓子,喊大家都安静一些,听我说,要先把里面没烧完的粮食清理出来。
但负面情绪依旧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一样悬在所有人的心头,窃窃私语的讨论苍蝇一般环绕着,几乎没有人理睬展南浔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砰”得一声巨响,四周一下子鸦雀无声。众人循声望去,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重重地将手中匕首插在身前一块儿掉落的木板上。
尖利的刃尖刺穿了木板,它从中间断裂成了两瓣,掉在地上,这就是声响的来源。
连翘偏头看了他一眼,谢非虞面色沉沉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收回来,将这沉默拉得足够长了,才灿然笑起来,问:
“村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展南浔冲他点点头,放大了声音,开始指挥着村民有条不紊地收拾粮仓的这一片狼藉。
村中壮实的汉子挽起袖子,用铁钩和木棍拨开倒塌的梁木,先清理出了一片可供人同行的空地;小孩子们也没有闲着,他们提着木桶来回奔跑,把清理出来的焦木和废料运到远处;老人与妇女则蹲在地上,手指在灰烬中灵活地反照,用簸箕和筛子仔仔细细筛选着散落的谷粒。
村民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展南浔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停下脚步指导几句,或是拍拍某个村民的肩膀以示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