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进庖厨,他瞅见两大摞素雅的白瓷碗搁在灶台一方,赵大娘的身影被一片氤氲的热气围着,看不真切,也不知她紧赶慢赶忙活着啥。
“陆捕头,劳驾您从东厨门口的缸里舀上几瓢冷水灌满那只宽口的大瓷碗嘞!”
赵大娘听得这阵时断时续的脚步便知是陆鸿又来了庖厨里头张望,理直气壮地指使着他做活儿,丝毫不见外。
“好嘞!这就来啦!”吃人的嘴短,宿在庖厨隔壁的陆鸿可谓不能不懂此话。
只见陆鸿从庖厨探出半个身子,伸了修长的手臂,“哗”地便舀了半葫芦的凉井水,环顾四周,寻得身后梨花案板上搁了只豁口的大瓷碗,便倾了水进去。重复几次,那水满了碗只在颤颤巍巍,大有要溢出的架势。
此时再瞧那赵大娘,倒是从那氤氲的白雾中撤出身来。她利索地将两摞小瓷碗排成几列,左手持碗,右手持大汤匙,从锅中捞了玩意儿滑到碗里,又挨个滴了小半勺蜜进去。
“哇,赵嚒嚒,今日早膳怎吃上浮元子了?我还想着哪日休了番假去东市品一口这玩意儿呢。”
“呦,陆捕头怎和恁徒弟想到一块儿去了?”赵大娘爽朗地调笑道,“师徒情深便当如此了吧?”
“啊?怎得柴小五又向赵嚒嚒讨饭吃了?”
“可不是么,前几日那半大小子夜里巡街回来,特意来庖厨寻口吃食。时下我正择着次日的时蔬呢,那小子肚子竟‘咕咕’起来。”赵大娘乐得前仰后伏。
“陆捕头可甭骂那小子,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看这小五从去年来了府也窜高了不少,袖口也是短了截。”
“那自然不会,只是那小子…但凡他把研究吃食的一成精力用在查案之上,我便可以撂挑子不干咯!”
“那可不行,陆大捕头可是府里破格招进来的宝儿。”
赵大娘擎手遮嘴小声道:“听说昨日府尹大人审了件案子,那开酒肆的掌柜的因娘子与他人苟且,气急败坏犯了杀人之罪?”
陆鸿扶额叹气。为免得宵小之徒习得了害人的诡计,开封府查案审案的细枝末节一向是不对百姓公开的,此事利弊皆存,弊的便是闹成了此类“三人成虎”之事。
“嚒嚒这是从哪里听得的事?府里未曾有过什么娘子苟且的案子,那酒肆的掌柜也未犯过杀人之罪,倒是市井传的有些神叨了。”
“哎,是俺考虑不周了,竟拿这些闲言碎语来叨扰捕头。快快快,陆捕头快尝尝这浮元子合不合胃口。”
赵大娘取了个盛满浮元子的小瓷碗在宽口大碗里过了个水,算是沾上了凉气,洒了提前剁好的长生果脆进去,将满碗的浮元子递上了陆鸿的手。
陆鸿垂头看去,那浮元子的皮儿半透不透,如同蚌里开出的陈年老珠。他连汤带元子舀了一匙,轻咬一口,花生脆的香气四溢,槐花蜜的淡淡清甜,糯米皮儿的弹力十足竟叫人惊叹不已。
细看那浮元子里放的是暗褐的绿豆沙,瞧这颜色是去了皮儿的,嚼起来果真如此,那磨好的绿豆沙竟是丝滑如绸缎,绵密纯香,回味十足。
这赵大娘站在一侧瞧着陆鸿尝了粒浮元子后一副陶醉状,便知自己做得可口。
“绿豆沙浮元子乃是孟夏时节的佳品,绿豆便有清热解暑的功效,府里的各位大人常常在外缉人,喝碗滚过井水凉滋滋的浮元子,既能顶饿,又能清凉。陆捕头,这浮元子中不中?”
“中得很!我在此待俺们弟兄多谢赵嚒嚒关心,便是那感激的话得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哎呦,陆捕头这是说的甚么话,俺无别的本事,只是做些吃食是一把好手,捕头不嫌弃俺这个粗人多嘴便是。”
两人边干了碗冰凉的浮元子,边扯了些近日府中采买之事,临近浴佛日,各家寺院纷纷争抢素菜,闹得“物以稀为贵”,东市时蔬大涨。
陆鸿瞅了眼太阳,似是巳时已至,伸了个懒腰,跟赵大娘道了别,往府门口去了。
[1]地栿:门槛。
[2]出自潘明权《上海佛教寺院纵横谈》。
[3]出自《三国志卷四十九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