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绑架江植不成,反被宇文泰拿住把柄以后,杨柯对宇文泰的感情愈发复杂起来。经由此事,她算是亲眼指教了大名鼎鼎的羲王到底如何心狠手辣,也很难不承认自己对其有些佩服,但另一面又开始后怕起来。回想最初,自己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不知天高地厚地与这位阎罗王杠上,结果反被人拿捏住把柄。若是日后稍有不慎得罪了他,即便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到了阴曹地府,魂魄说不定还在稀里糊涂地为他卖命。同样是人,差距为何如此巨大?就凭自己这空空脑袋和三脚猫功夫,往后要如何面对这位活阎罗呢?想到此,杨柯不禁摇头轻叹。
“阿柯,你看到什么了,为何叹气?”今日是皇宫亲眷前往塞外的日子,乐白与杨柯同坐一轿,杨柯的脑袋像粘在了车窗上似的,一动不动地趴着。
杨柯摇了摇头,“小白,我的烦恼,你不会懂的。”
乐白的确不明白她的烦恼,这几日都见不到杨柯的人影,更不知道她到底在倒腾什么。只不过乐白在乎的是,现下没人陪她谈天,于是凑近轻声道:“那你趴了这么久,就不累啊?”
杨柯的脑袋终于离开了车窗,转首对她郑重其事道:“乐白,我与你不同。今日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家仪仗队,可得让我好好瞧瞧。”说完又趴了回去。
乐白无奈道:“好好好,我不烦你了。”说完,她掀起车帘,外面旌旗猎猎,战鼓声声。皇帝端坐于御驾之上,两侧倚仗队手举旌旗,羽林儿郎紧随其后,浩浩荡荡从神武殿门前进发,足足拖了有百米之长。似乎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乐白倒是显得波澜不惊。不过杨柯实际想要搜寻的,只有伯喻的身影。不知道他今日穿的什么战甲,会有多么潇洒。可是皇子的坐骑紧跟着皇上,与她们的距离并不近,中间又隔着众位朝中将领,更是挡得严严实实。
乐白看破了她的小心思,倾着身子过来,凑到她耳边说道:“看战马是幌子,看伯喻才是真的吧。”
杨柯脸上蓦地一红,忙撇清道:“你说什么呢!”
乐白道:“我说错了么?”
杨柯无奈,只好承认:“说得倒也没错,不过你是如何发现的?”
乐白嬉笑道:“你天天在我身边,十句话里总要带一句伯喻,谁看不出来你对他的心思?”
杨柯咕哝道:“竟然如此明显?”
乐白逗她道:“对呀,就差跑到翠微殿前大声宣告了。”
杨柯想到伯喻和影刃阁的事情,不免开始担心起来,眼帘耷拉下去,又趴回到车窗上去了。
乐白看得疑惑:“诶,怎么又不说话了?”
颠颠簸簸过了一日,终于到了塞外,天色却已经全黑。酉时,北方的突厥部落也依约赶至营地。因突厥在北方势力庞大,其态度对边境安稳影响深远,故而皇帝极为重视此次会面,特意举办晚宴,迎接察尔格王爷。
皇帝端坐在主位之上,头戴九龙冠,察尔格王爷则坐在皇帝的左首,随他一同前来的突厥贵族列座其后。
察尔格起身行至中央,撩起突厥袍下摆躬身施礼:“吾皇万岁!陛下赐千匹丝绸,此等厚意,突厥感怀至深!为表谢意,今特率族中歌舞团,前来为陛下与诸位大人助兴。愿陛下与诸君今日尽欢,一醉方休!”
皇帝抬手道:“好!这番心意,朕心领了。这些丝绸,若贵部用得称意,朕即刻传旨户部,再为突厥筹备一批。”
伯喻起身拱手:“父皇说得是。若突厥诸位有需,儿臣即命户部精选上等蚕丝,定让每匹皆显我朝工艺之妙,不负父皇所托,亦不辜负突厥喜爱。”
杨柯早望见伯喻的身影,见他起身,视线也跟了过去。他的身段儿着实好看,施起礼来也赏心悦目。
皇帝满意道:“嗯,今年内库充裕,你们户部的提库司功不可没。”
伯喻道:“多谢父皇,提库司司长张意初张大人办事干练负责,平日里对库藏账目、物资出入盯得极紧。内库能有如今这番局面,他出力最多。”
一旁的宇文泰补充道:“张大人是今年的新科探花,他能进入户部,多亏了田咏举荐。”
皇帝道:“哦?看来田咏干的不错嘛。朕听易先生夸赞过这个张意初,下回带到勤政殿,朕要见见他。”
听到田咏之名,杨柯想起紫英阁那晚宇文泰威逼利诱的场景,一个没留神,一口水猛地呛进喉咙,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吭吭”的声响扰得四周之人纷纷侧目。
杨柯满脸歉意,匆忙间抬眼,恰好撞上对面宇文泰投来的警示目光,杨柯心里一紧,对其扯起一个微笑,对方视线悠悠一转,恍若无事。
宴会中央,突厥来的舞者们身姿婀娜,舞步灵动。一曲歌舞终了,丝竹管弦之音暂时停息。皇帝赞赏道:“察尔格,突厥的歌舞向来声名远扬,朕早年便听闻突厥舞姬舞步轻盈,今日亲眼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察尔格朗声大笑:“陛下过誉了。能够得到您的认可,是我们莫大的荣幸。”话锋一转,又说道,“我听说,大夏的公主们个个才艺出众,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够欣赏到她们的表演?”
此言一出,宴会厅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这次出塞,邀请了突厥王族参加,一是为联合军力、共击柔然,二则是能联成姻亲。无论是口头约束还是一纸契约,都没有两族血液相融来得有效。察尔格此议明为进献乐舞,实际暗藏和亲之意,因此大夏所选姝丽,难脱联姻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