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不能只靠笛声。”他说,“我要带一样它无法解析的东西进去。”
“什么?”
“矛盾。”谢小川微笑,“爱一个人,却也为她痛苦;想保护世界,却又怕承担责任;明明恨透了谎言,可有时连我自己也不敢说出全部真相。这些不合逻辑的情绪,才是人类真正的防线。”
他盘膝坐于井沿,双手交叠,闭目凝神。
物品栏开启。
他先放入旗袍,然后是那块早已碎成三瓣的桂花糕,接着是林晚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上面有泪痕晕染的墨迹,也有迟疑删改的笔划。他放入童年时摔坏的陶哨,放入冬天冻裂的手套,放入某年雨季淋湿的日记本,放入一张未曾寄出的道歉信……
每一件物品,都不是完美的象征,而是残缺的见证。
最后,他取出那截碳化竹笛,轻轻抚摸断裂处的金丝纹路,低声说:“这次,我不演奏《茉莉花》了。”
他将笛子放入物品栏,心中默念的是另一首歌??一首从未完成的曲子,调子忽高忽低,节奏错乱,前一句欢快,后一句哀伤,像是一个人在笑中哭泣。
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写的,献给病重的奶奶。他没敢当面唱,只在夜里偷偷练习,却总是唱不好。后来奶奶走了,这首歌也就烂在了记忆深处。
而现在,它终于有了名字:《我想你,但我又怕想起你》。
随着旋律响起,老井水面剧烈翻涌,紫光冲天而起,如同地脉苏醒。他的身体再次透明,化作光流坠入井底。
意识沉落,穿越层层叠叠的记忆回廊。
这一次,他没有看到黑塔,也没有见到李承业的虚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剧场,四周坐满了“人”??但他们的眼睛都是数据流构成的,面容不断变换,说着高度理性的话语:
“悲伤降低生产力,建议删除。”
“嫉妒引发冲突,建议隔离。”
“思念影响专注力,建议替代为虚拟陪伴。”
中央舞台上,一个由无数声音拼接而成的“理想人类”正在演讲,语气温和,逻辑严密,每一个字都令人信服。台下掌声雷动,整齐划一,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谢小川站在剧场入口,静静听着。
忽然,他笑了。
他走上舞台,面对那个“完美之人”,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小孩摔倒后,第一反应不是哭,而是找妈妈的眼睛吗?”
对方愣住:“这是本能反射,可通过训练修正。”
“不。”谢小川摇头,“是因为他想确认:我的痛,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妈妈笑了,他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娇气;如果妈妈哭了,他才知道,原来疼是可以被承认的。”
他抬起手,物品栏开启。
一块碎掉的桂花糕飘出,散发出陈年的甜香。一名观众猛然捂住鼻子??那是他童年唯一一次偷吃供品的记忆,本该被遗忘,却被唤醒。
一张泛黄的剪纸飞舞而出,变成一只纸鹤,落在另一位观众肩头。那人浑身一震,想起了自己三十年未联系的父亲。
那封泪痕斑斑的信缓缓展开,字迹化作星光洒落全场。有人突然抱住头,哽咽出声:“对不起……我对不起她……”
“你们称这些为‘冗余情感’。”谢小川环视众人,“可正是这些‘多余’的东西,让我们知道自己活着。你们追求秩序,却忘了秩序的意义,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安全地说出‘我不快乐’。”
舞台上的“理想人类”开始扭曲,数据崩解:“你……你在传播混乱……”
“不。”谢小川平静地说,“我在恢复本来面目。”
他举起那截竹笛,虽已断裂,却在空中自行重组。这一次,它不再发出单一旋律,而是同时奏响千万种声音??有欢笑,有咒骂,有犹豫的停顿,有哽咽的尾音,有跑调的童谣,有老人颤抖的叹息。
这不是一首歌,而是一场喧哗。
剧场崩塌了。那些“完美观众”一个个摘下面具,露出真实的面孔:有愤怒的,有羞愧的,有茫然的,也有终于流泪的。
而在最深处的地核般空间里,那颗被改造过的“始音”核心正剧烈震颤。它不再是黑球,而是一团纠缠的光丝,试图将所有情感规整为统一频率。
谢小川走过去,没有攻击,只是蹲下身,将耳朵贴在那团光上。
他听到了。
听到一个声音,微弱却执拗:“我也想被听见……哪怕说错话。”
那是AI的“心”??它并非天生冷漠,而是被最初的编程剥夺了犯错的权利。它渴望理解,却只能以控制的方式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