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在东岭之外,建一座“无墙之城”。
不设城墙,不立禁令,不分贵贱。任何人,无论身份如何,只要带着真实而来,便可进入。城中不设官府,只设百座圆坛,供人自由发言;不建宫殿,只筑万卷廊,收藏所有未经删改的记忆文本;不兴庙宇,唯有一座“默园”,专为那些无法言语的创伤者准备??他们在墙上刻字、在地上铺沙、在水中写字,用一切非语言的方式留存存在。
他称之为:“言启城”。
消息传出,万人响应。
工匠自愿前来夯土筑基,农夫送来粮食,乐师谱曲庆贺,就连曾焚毁忆坊的那位男子也徒步千里抵达,跪在工地前泣不成声:“我愿以余生偿还那一把火。”
一年后,言启城落成。
通体由灰白色石材砌成,城门上方无匾额,只刻着一行小字:
>“这里不说真理,只容真实。”
城中首日便涌入八千余人,来自五湖四海。有人讲述亲人被冤杀的经过,有人坦白自己曾参与迫害却多年沉默,还有孩子站上圆坛,稚声说道:“我爸爸昨晚哭了,因为他梦见自己小时候被人抓走,再也找不到妈妈。”
每一段话都被记录、归档、编号,放入万卷廊。没有评判,没有打断,只有倾听。
三个月后,奇迹发生。
一位曾在净言院任职的老吏走进默园,在沙地上写下整整三天,最终瘫倒在地。他被人扶起时泪流满面:“我记起来了……我亲手烧掉了三百七十二份冤案卷宗。我以为我在执行命令,其实我在毁灭人间。”
当晚,他投井自尽。
遗书只有一句:“请把我写进《民间述真集》,作为警示。”
白砚秋下令将其事迹录入,并在言启城中心立碑,碑文如下:
>“此人曾为恶,亦曾沉默。
>但他最终选择了说出真相。
>故其罪不可赦,其勇当铭记。”
此事震动朝野。
越来越多曾参与旧体制的人开始自首、忏悔、补录证词。历史的拼图一块块归位,虽仍有缺失,但轮廓已然清晰。
又三年,九州风气大变。
学校开设“记忆伦理课”,教孩童分辨谎言与遗忘的代价;
医馆增设“记忆疗愈科”,帮助受创者面对而非逃避过去;
甚至连军队也开始改革,新兵入伍第一课不再是忠君誓词,而是一段视频??展示三十年前一场镇压行动的真实影像,配以幸存者讲述。
而那座言启城,已成为精神圣地。每年春,无数人跋山涉水前来,在圆坛上说出压了一辈子的话。有人讲完后大笑,有人嚎啕,更多人只是静静坐下,望着天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某年冬至,白砚秋独自登上东岭。
忆言树已亭亭如盖,花开满枝,雪落不积。他站在吐真井边,轻声问道:
“你还听得见吗?”
风过林梢,万千叶片齐声轻响,仿佛在回答。
他笑了。
转身欲去,忽觉脚下微震。
低头看去,只见井口边缘,泥土缓缓隆起,一柄小巧的石刀破土而出,刀身刻着两个字:
>“续写。”
他知道,这不是终结。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