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熏站在议会大楼前愣愣出神,连曾大瞻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他都未有察觉。
直至曾大瞻出声问询,他才猛然回神。
只见曾大瞻看着周旦离开的方向,问道:“请教大统领,方才那位先生是议会里哪位大员?。。。
风过桃林,花瓣如雨飘落。柳婉儿合上《天下忆谱》,指尖仍残留墨香。她望着那朵新开的桃花,心中却不再有迷惘。名字可以是借来的,身世可以是错置的,但十年来她为每一个无名者点燃灯火、写下真名的执念,却是实实在在刻进骨血里的真实。
她起身走向书院,今日是“言照书院”开课第五年春祭,孩子们要亲手制作属于自己的“忆牌”??一方木片,刻下自己姓名,背面书写家族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句话。这是她定下的规矩:**名字不是符号,而是故事的起点。**
学堂里书声琅琅,稚嫩嗓音齐诵:“我是陈小满,祖母说,我出生那夜暴雨倾盆,接生婆以为活不成,可我哭了一声,雷就停了……所以我的名字,是‘小满’,也是‘未绝’。”
“我是李承志,父亲战死边关,临终前托人带回一块染血布条,上面写着‘承吾志’三个字。我没有见过他,但我记得他。”
“我是阿音,母亲说我生在忘音谷解封那日,第一声啼哭响彻山谷。柳先生说,我是声音归来的孩子。”
柳婉儿静静听着,眼底温润如水。她知道,这些孩子或许将来也会遭遇身份之惑、记忆之断,但他们至少从小就知道??**被记住,是一种尊严;说出名字,是一次抵抗。**
午时将至,忽有弟子疾步奔来,面色惊惶:“先生!东礁传来急信,海上浮起一座沉船残骸,船体刻着‘铭舟?癸未号’字样,舱中发现大量竹简,皆以古铭文书写,内容……全是未录入《天下忆谱》的浮裔支系名录!更可怕的是,那些竹简上的名字,正在逐个消失!”
柳婉儿心头一震。铭舟,是三百年前铭学院第一批赴海寻遗的学者所乘之船。据史载,癸未年冬,十二艘铭舟出海,仅三艘返航,其余尽数沉没,连同船上所有记录与姓名,湮没于浪涛之中。
“名字在消失?”她低声问。
“是……像是被什么力量从根源抹去。”弟子颤抖道,“而且,沿海已有渔民报告,祖先牌位一夜之间变成空白木牌,祠堂供奉的香火莫名熄灭……有人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雾中,四顾无人,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
柳婉儿闭目,掌心桃核再度发烫。她缓缓取出,只见那一句“言不尽者,心自明”竟开始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墨迹浮现:
>**海葬之下,有声未归。**
她猛然睁眼。
当夜,柳婉儿独坐亭中,召见闻忆。然而等了一整夜,那人未至。唯有极光悄然再现,如银河流转,在空中勾勒出一条蜿蜒航线,终点正是东礁以南三百里外的“沉渊海沟”??传说中万丈深渊,连鱼鸟都不敢靠近,因海水之下,回荡着无数亡魂的无声呐喊。
三日后,她再度启程。
这一次,随行者不再是十名弟子,而是百余名来自各地忆馆的执灯人。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史官,有曾在战火中失去全家姓名的退伍将士,也有像承声一样被从废墟中救出的“无名之子”。他们带着纸灯、铜铃、拓碑工具和最纯净的朱砂墨,誓要潜入海底,找回那些未曾抵达岸边的名字。
东礁老渔夫再次点亮祖灯,九艘渔船组成环阵,护送一艘特制深潜船驶向海沟边缘。船体由黑铁与桃木交织而成,外层涂满避怨符浆,内设溯忆镜投影阵,可在水下映照遗失之名。这是五年来铭学院最高机密工程??**归魂舟**。
下潜至三千丈时,光线尽灭。黑暗如墨,唯有舱内溯忆镜幽幽泛光。忽然,镜面剧烈波动,浮现出无数扭曲面孔,嘴唇开合,却无声。紧接着,整艘船剧烈震动,仿佛被某种巨大存在撞击。
“它在阻止我们。”一名执灯人喃喃,“海下的断缘残念……还未安息。”
柳婉儿凝视镜中幻象:一名年轻女子怀抱婴儿跃入海中,身后烈火焚城;一位老者将族谱缝入衣襟,沉入海底石窟;还有一群学者手挽手走入风暴,高呼:“名字不死!”??那是癸未铭舟覆灭的最后一刻。
“他们不是死于风暴。”她忽然明白,“他们是自愿沉没,把名字藏进海底,只为不让断缘吞噬!”
话音刚落,船体轰然一震,底部裂开一道缝隙,海水涌入。众人慌乱间,柳婉儿却镇定取出桃核,咬破指尖,以血滴于其上,轻声道:“我不是来夺的,我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血珠渗入桃核,刹那间,整艘归魂舟亮起柔和金光。那光穿透万丈海水,直射深渊底部。远处,一座巨大珊瑚宫殿缓缓显现??由无数骸骨与铭牌构筑,墙上密密麻麻刻满名字,层层叠叠,宛如一部活着的《天下忆谱》。
“那是……海冢。”老史官泪流满面,“传说中的‘永忆殿’!”
众人穿戴避水符具,携灯而下。踏入宫殿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每一根柱子都是用族谱卷轴凝成,每一片砖石都嵌着一枚姓名牌。中央高台上,立着一尊石像??正是林照言年轻时的模样,手中握笔,目光望向海面,似在等待。
“他在等一个人。”柳婉儿走上前,轻抚石像衣袖,“等一个能完成他未竟之事的人。”
就在此时,整个宫殿开始震颤。地面裂开,黑雾涌出,凝聚成一道半透明身影??并非狰狞恶鬼,而是一名身穿铭官袍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中却有星火闪烁。
“我是癸未铭舟主使,姓沈,名怀瑾。”他声音沙哑如潮汐,“我们沉船入海,并非逃亡,而是封印。断缘之力已渗透海域,若任其蔓延,整个东海将沦为‘无名之海’。我们以命为契,将十万浮裔支系名录封存于此,同时将自己的名字献祭,成为镇压之锁。”
柳婉儿跪地:“前辈大义,后辈铭记。如今断缘已部分归源,忘音谷重响,人间忆馆林立,您可愿让这些名字重返世间?”
沈怀瑾摇头:“不可轻启。封印一旦解除,若外界仍未准备好承接这份记忆,断缘残念便会借机复苏,反噬更甚。除非……你能证明,这世间已有足够多的人,愿意为陌生人的名字流泪。”
全场寂静。
良久,柳婉儿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那是她这些年收集的“忆语录”,记录着无数普通人讲述自己名字由来的故事。她一页页翻开,朗声读起:
“王阿婆说:‘我叫王招娣,因为娘盼着弟弟出生,可后来家里七个都是女儿,爹说,既然招不来弟,那就把招娣当长女养,她是我们的光。’”
“戍边士兵写道:‘我叫赵守仁,父亲说,守住仁心,比守住城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