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得知消息后没有发怒,但他的脸色是铁青的,就像一个被活埋进地里的人那样铁青。
他派出全村人在周围翻天覆地地找,弟弟却早已搭上了路边的驴车,到了最远的县城,隐入人群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父亲在村中扬言,要和小儿子断绝关系。可无论他怎么说,这凶狠的言语也传不出群山,传不进弟弟的耳中。
牧红英心里却有个念头:弟弟还会回来。
他放不下牧家村,放不下养大他的家人,他就是一个这样聪明但心软的孩子。
弟弟这一走就是十年。
原本许给他的表妹另许了他人,外面的发展日新月异,然而牧家村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时光在这个村落中定格了,人们就像桃花源记中所写的村人,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她再次见到弟弟的时候是在某个从农田回来的黄昏。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只觉得那是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
弟弟穿着一件熨烫得体的西装,开着一辆颇上档次的好车,身边跟着一个文静秀气的女人。
他已经三十了,在外漂泊的十年,他的聪明才智令他在擅长的领域内闯出了出色的成就,小有积蓄,且也有了贴心相伴的女友。
只是他心中还时时念着故乡,念着姐姐和父亲。
对他的回归,父亲表现得很平静。问了他要待几天,又让人去把弟弟的房间收拾出来,还摆了筵席招待。
看上去,父亲对他过往的逃离不在意了。
弟弟也很开心,饭桌上喝了不少酒,和族人们聊些从前的趣事,却从不开口提起外界的见闻。
只有和这个外乡女人私下说话的时候,他们才会聊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外界的话题。
“股票最近涨得不错,那个项目应该能成……”
“供需还是不太稳定,不过新的政策出台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饭桌上,父亲打量着这个外乡的女人,不动声色。
雨青色的旗袍勾勒出阿宝优雅的体态,手脚都很修长,像个模特。她有点讨好地学习着并不标准的方言和村人交流,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笑意。
一顿饭到了尾声,菜盘里的汤汁已经凝固,父亲却在这时故态复萌,旧事重提:“还记得你表妹吗?她嫁了人,但没几年丈夫就死了,也没有孩子,现在还在守寡。”
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一个人拉扯家业,头发都白了不少。”
牧红英知道,大概又要吵起来了。
其实在父亲眼中,表妹也不是真的有那么好,但她身上唯一一个优胜处是巨大的,也是外乡女人无可匹敌的——
她是牧家村的女人。
就这么简单。
这里的土地,这里的祖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她血脉相连。
而眼前这个外乡女人,无论她多么明媚,又对村人多么讨好,但在父亲眼中,她始终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