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关雁门的瞬间,章云烽是不敢相信的。
他在关雁门从土坡上滑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刺客”很像她。
但是他不敢认。
毕竟太久没见,五年,说长也不算很长,但是说短,也绝对不短。
时间确实是很奇怪的东西,它能轻易模糊一个人最深刻的记忆,冲淡一个人最浓烈的感情。
在觉得这“刺客”很像关雁门的时候,章云烽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觉得好笑。
他想,自己大概是想念关雁门想得痴傻了,在北疆呆了几年,也没出来过几次,随便见到一个江湖人,就觉得像她。
直到那个“刺客”从腿侧抽出匕首,给了他的马一刀。
那匹马感受到疼痛,立刻发疯般狂跳起来,如同他猛然抽痛一下,而后狂跳起来的心脏。
那一刻,章云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因为心脏过速晕过去,甚至是死掉。
但是他没有,他很清醒,他甚至能准确地数清自己心脏跳动的次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的声音。
他忙着发呆,差点被发疯的马颠下去。等他手忙脚乱把马控制好,又艰难地回过神,关雁门已经跟他带着的士兵打成一团了。
他从马上跳下去,却没有第一时间叫住打得不可开交的众人,他看出来关雁门没有尽全力,她真的下狠手的时候,他带来的这批人都不够在她手里过三招的。
他静静地站在远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那么看着关雁门提着刀,在利刃之间左防右攻,来回游走。
直到关雁门抓了一个士兵,用刀抵着那人的脖子,张牙舞爪地威胁他们放自己离开。
众人安静下来,只有雨水依旧抨击着地面,章云烽听到她大喝“不许动”,想起五年前,他们刚认识不久,关雁门不想对村长夫妻下死手,也是这样,提着刀,威胁村长放他们走。
时间似乎因为这句话倒流,五年光阴在这瞬间被压缩成一线,章云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但是关雁门好像一点都没变。
章云烽终于回过神,拨开人群,朝她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面踩出一个坑洞,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他真的走到关雁门面前,看到她的眼睛——
他的大脑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只有心脏依旧咚咚作响,震得他胸腔发痛。
关雁门蒙脸的布巾已经在打斗中滑了下去,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脖子上。她一身黑衣,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被雨水冲刷得透白的脸。
她蹲跪在那里,呆呆的样子,微微抬着头,看着章云烽,眼中的狠意在看清他后褪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茫然。
雨水流淌进她的眼睛里,她有点呆愣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张了张嘴。
仿佛是凝固的时间重新流动,雷声在天边炸响,让章云烽想起他们初遇的那天。
瓢泼大雨,昏沉天色,黑衣侠客,一刀一匕,身手悍利。
“她真的一点没变。”章云烽想。
其实从关雁门从走的第二年开始,章云烽就很少想起她了。
因为每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要练兵,要习武,要写战报,要为了军饷同皇帝和兵部扯皮,还要应付牙北人三五天一次的袭击,有时刚下战场,他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只是坐下歇一歇的功夫,就撑着脑袋睡着了。
他花五年,把自己从原先那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绣花枕头,变成了一个将士们只要看见,就会觉得安心的将领。
他坐在他的父兄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批着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战报,身后墙上高悬着“一夫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