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悯初微微一笑,仍是温和的口吻,却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柔软坚定:“你想站哪儿,就站哪儿。”
“不是陈家要你做什么,不是你母亲教你做什么,不是我、不是股东,是你自己——你站哪儿,陈家才往哪儿去。”
她望着他,有一瞬间像是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讲。”她低声。
“怎么讲?”
“你们以前…总是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必须做什么,我总是不想听。我现在……我现在想听听你们说话,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说了…”她声音里有些哽咽。
她看着他,眼里像是盛了一盏夜灯。然后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拿袖口擦了一下眼角,站起身来。
“我该走了。”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从桌角抽出一封纸信,“这封信,是我的旧朋友从南京带来的一张资料单——关于东和商社的幕后持股方,或许你会想看一看。”
她接过那封信,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早知道我会找你?”
他笑了笑,低声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但我知道你总会来。”
她朝老师举了个躬,像是下课了一样,然后她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的人的声音:“蔚青,所以我说……你长大了……”
夜色已深。陈蔚青撑着伞,一路从梁悯初的宅邸走到锅炉房,脚下青砖泛着水光,踩上去微微打滑,她却走得极稳,仿佛心中早已无惧跌宕。
锅炉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一如既往地昏暗潮湿,角落里的机器静静地躺着,像一头沉睡的兽,只有红色灯芯在缓缓闪烁。
她走进去,拉亮了墙角的油灯,光亮晃动间,照出墙上的工具、纸带、笔记,还有那一排排打孔器的齿轮。
她把手中的信封放在桌上,坐下来,摊开纸带,准备打孔。手却在触碰打孔笔时微微一顿。
她又低头,展开那张资料单——那是梁悯初最后递给她的东西,关于“东和商社”的幕后持股结构,笔迹整齐,资料详实,一行一行写着日本实业联盟在东南沿海多地的倾销布局。
她盯着那张纸,原本是想将这串问题逐一打入纸带,求那台机器告诉她“是”或“否”。
但她盯着那张资料单盯得太久,灯光在纸面上跳动,像是要把那一串串字句烙进她的眼里、心里。
忽然,她的手松开了。
她没有去拿打孔机,也没有拿起纸带。
她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那台机器。
过了一会儿,她将纸带收起,将机器轻轻擦拭干净,一点灰尘不留,然后——关了灯,转身离开。
她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
不是机器告诉她的,不是规则推导出来的,也不是谁替她指的方向。
是她自己。
地面还有点湿,但她走得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