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蔚青猛地回过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比我…强多了…”
蔚青愣住了,她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像她曾经教过的礼数那样,谦虚地说“过誉了”,还是该像小时候一样骄傲的仰起头,然后扑进妈妈的怀里?
她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点点头,然后笑了一下,眼眶泛红。
“嗯。”
陈宅夜沉如水。
她从母亲的房间出来时,衣襟还带着一点檀香的气息,混着床头灯的暖色,在皮肤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散去。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仍潮,水珠从檐角滑落,打在青砖上,声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不快,却分外清晰。
她没有回房,而是直接穿过垂花门,推开了账房的后门。
王伯、季老、还有两个老账头已经等在那儿。桌上摊着厚厚一摞账本、旧年合作备忘、税率对比、进出口执照复印,还有几页泛黄的外文电报。油灯微晃,他们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像一群沉默的看守人,守着一场看不见的战役。
“我需要东和商社三年前在北港吞并‘林记行’的记录,还有陈家母亲在十六年前与英商‘罗兰兄弟’的那份合同副本。”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越详细越好,明天我用得上。”
没人反对。
王伯只点了点头,转身从最上头的柜子里抽出一卷线装账册:“有备着。你娘那个时候每一笔谈下来的合约都叫我们备两份,一份账房,一份她自己藏在铜镜后头。”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后来你娘说,不是为了备查,是为了让你长大以后有得看。”
陈蔚青接过,指尖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
季老从另一本账里翻出一页单子:“这就是那年林记行卖身投靠,给了三成股权、换五年品牌缓期——到第五年,‘林’字还没改掉,整个字号已经没人认得了。”
他把纸啪地一摊:“就是这路数。若这次陈家真与东和合作,一年后,‘陈记’这个名,还在不在市面上……不好说。”
屋里一片静。
灯火在她眼里跳了跳,她忽然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母亲谈生意回来,总会让厨房做一道菜。”
“陈皮鸭。”王伯接话,不等她说完。
她抬头看他。
“那年她跟英商罗兰兄弟打交道,初一上门谈,初九才定下条款。她一共吃了三次这道菜。”王伯低笑一声,“厨子已经做好了。”
几人移步到厨房,厨师见几人来,忙把那道陈皮鸭端上来。父亲也从楼上的卧室走了下来,坐到她身边。
酱香入骨,鸭皮酥而不焦——味道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她坐在桌边没有说话,只有王伯、季老、和她的父亲同桌。没人说这是“送行”,却人人像在备一场征战。
席上无人多饮,连父亲都只小酌几杯——他以前常常喝多,但今夜,他也克制得像一个随时要走进战场的老兵。
吃到末了,王伯低声说了一句:“你母亲那年,跟英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来,不是来听你们报价的。’”
陈蔚青放下筷,望向他,眼神明亮,像是灯火落入深井:“那我明天,也该先准备好一句开场白了。”
没人回话,但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气氛沉,却不乱。
战前最后的夜,是静水深流。
雨下到半夜,窗棂上映着滴滴答答的水珠声。
陈蔚青在自己的卧室里,迟迟未入睡。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急促却压抑着音量的敲门声。
门外是阿凤,小声说:“小姐,电话——电话局那边刚接过来,说是洋人的电话打进来……找您。”
蔚青一愣,连忙起身:“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