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我们还是拿着吧,就按照老人家说的,一会儿去买几杯饮子。阿姊,你不是要给官家娘娘带紫苏水吗?用这钱岂不刚好。”
苏轼、妙悟和怀吉都看了过来。
他们都不明白,十几文对他们只是小钱,但是对老人家可是一天的血汗钱。肃儿赵小郎明明知道,为什么还会收下呢?
“老人家既然是位知恩图报之人,我们不收钱,表现得不在乎这一点小钱,她更琢磨着该用什么来回报,心里更会不好受。还不如好好收下她的心意。”
“至于她自己,有了现场演示的法门,不怕以后木屑卖不出去。说不定大家还会认准她一家,别的人都不买呢。”
“赵小郎说得对!”
苏轼第一个表示赞同:“咱们要是执意不收的话,恐怕老人家今晚就要睡着了。还是别折磨她了吧。走,买紫苏饮子去!”
妙悟思索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
“对了,赵小郎,你刚才不说要带公主殿下去一个地方吗?是去哪儿?我去过吗?好玩吗?”
扶苏:“你当然去过的,大相国寺。”
苏轼顿时乐了:“那里吗?那可太好玩了。”
先在大相国寺出名,又在附近的夜市摆过摊。苏轼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东道主,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妙悟介绍起那里的景观风俗来。
从相国寺的客舍,到寺里的一口巨钟、僧人们的素斋和一墙之隔的美味夜市。再到官家几月前,一语击退西夏使臣的壮举(顺便科普一下由自己引发的前情,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妙悟听得双目灼灼生光。
她当然知道这所皇家御用寺院的名声,可至今一次也没去过。
苏轼所说的一切都无比鲜活而新奇。
但在兴致勃勃之余,她又偶尔蹙起眉头,朝背后看去,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回头时又显得心事重重又心不在焉。
入宫以来就服侍公主的梁怀吉发现了,身为弟弟的扶苏也发现了。
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扶苏立刻快步走到了妙悟的跟前:“阿姊,你脸色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恐怕不是不舒服,是有心事。
妙悟说:“我还是在想刚才那位老人家的事情。”
她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梗塞在胸口,不说出来就难受。可那到底是什么呢?她形容不出来。
唯独对上扶苏一双包容一切的眼睛时,她才能极其自然地吐露了内心的想法。
“我总觉得,那个老人家,她不该这样辛苦,只能赚十几个铜板的。”
她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扶苏叹气:“是啊,明明她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57章第57章“妾曾在辽宫中,服侍过……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忽然之间,扶苏想起了梅尧臣的这首诗——也是他最有名的一首讽刺诗。
指不沾泥、遍身绮罗之的人,能住在大厦华庭、雕梁画栋之间。而辛勤劳作的建筑工人,自己的屋顶上却连一片瓦都没有。
同样的,扶苏见到的汗流浃背的老妪,家中未必没有阴暗潮湿的角落,但她绝不会舍得自己放些木屑,而是要把它们换成零星几个铜板,用到更急缺的地方去。
妙悟说得很对。
她们本不该过得如此艰辛。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但谁才是得利者,或者说该为此负责的人呢?扶苏看着身上的光洁的丝质衣裳,不说话。
他还记起,自己在第二世读到马克思的时候,简直是如遭雷击。
他一向推崇儒家,主张内圣外王、予民仁柔。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压迫剥削他们的罪魁祸首,之前推崇的一切,都成了黄鼠狼的拜年、鳄鱼的眼泪、宛如天大的笑话。
那段时间,扶苏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