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光风霁月最好颜面的好儿郎,此时竟在人前止不住地掩面长泣起来。
韩维德叹了口气,俯身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安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你师父糟了魔教暗害,与其在这里伤悲,不如想想该如何为她报仇!泓儿,我知你前些日子已突破了五重,该是学成出师的时候了。你千万要振作起来,承你师父之志,除魔卫道,继往开来!”
柳沉泓收了哽咽,抬头看向韩维德殷切的目光,咬牙颤着声道了句是。
看着他通红的双目间渐渐冷寂下来,那一瞬间,乔四儿竟觉得,往昔那些缠绵在少年袖间的风月柔缓皆慢慢褪却,转而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寒冰坚霜。
她不忍再看,只垂了头,一时不知该叹该惋。
自那日郑维宁糟了奸细暗袭之后,整个云山宗都进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戒备氛围。
方沉鱼一去竟渺无踪迹,迟迟未被抓获。
各峰之间的弟子间也添了层无形隔膜,见了陌生面孔,再不复往日之间关切亲昵。
林维清暂搬来了灵霄峰,统管着药库事宜,乔四儿也每日跟在灵霄峰的弟子身后,切磨洗挑,制丹备药,忙得昏天黑地。
沉玉日日守在郑维宁床前悉心照料,半步不肯离开。只是一去数日,郑维宁的伤虽脱离了险境,人却终日对梁枯望,一言不发。
时光不肯轻易饶人,一点一滴,仍在无情地流逝着。
大战在即,转眼却恶讯又至。
徐维衡的金雕秃了半边翅羽,带回了一封染血的求援信。
魔教来势汹汹,他受命南下聚拢武林的有生之力来援云山。各派听闻云山有难,立即群情激奋,应声而召,聚结出一支人近两百颇为浩荡的队伍。
原本一切顺遂,谁知这支齐结了中原小半武林英豪的队伍来往云山途中,路经离波沼时,竟遭了魔教暗害——
不知中了什么机巧,同行中竟有一大半人都莫名发癫入狂,六亲不认地砍杀同道。好容易制住他们后,他们却似失去了五感知觉般,只活死人般地陷在泥沼中,变成了一尊尊泥塑。
队伍里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徐维衡不好放下他们不管。他医理不精,又后备将尽,缺粮少药,一时没了法子,只得飞书求援。
韩维德眉头紧锁,在青钢峰正意堂内来回踱步。
见林维清到来,面色才松动了半分,转眼又见紧跟在他身后的乔四儿,立即覆上了一层更深更重的戾气,横眉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上不得台面”的乔四儿低头撇了撇嘴,缩着肩膀努力往师父身后又藏了藏。
不错,就是她非要跟来的——这次支援任务,最适宜的人选本应是郑维宁,可她如今身受重伤,出行不便。而韩维德即是云山掌门,又于医理一窍不通,放眼整个云山,武功高强又医理精熟到能担得重任的,除了师父再无他选。
大师兄如今眼里只有郑师叔的伤,若是师父一走,留她一人在云山,岂不是要被韩维德这暴躁老头磋磨死?
她说什么也要抱紧师父的大腿,跟着一块儿下山才行!
林维清是干脆之人,当此危难义不容辞,三言两语便将事敲定下来,今夜便要出发。
议至下山所带人选时,韩维德却道:“如今郑师妹身边离不得玉儿,便换泓儿随你下山。至于乔沉舟,她武功低微,去了也不过碍事,你便不要带着了。左右往来不过十余日,我来替你稍加看顾便是。”
乔四儿听了心头发急,连忙去拽林维清的衣角。
林维清背过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以示安抚:“她虽稚嫩,也总要见见世面,便不劳师兄了。”
韩维德见两人拉拉扯扯,小动作不断,怒气更甚,一拍桌子站起身,低吼道:“不成,你难道忘了你当年曾发过的誓了?她可是个女娃,若是不小心在人前泄露了身份,你不要颜面,云山宗还要!”
林维清垂眸默了片刻,在乔四儿提心吊胆的屏息中,终是重又直视韩维德,声音淡而坚定:“留她在师兄手下,我不放心。”
“你……!”
韩维德怒目圆瞪,两人对峙僵持半晌,终是他退让了一步。
山岳般的身形摇了摇,坚毅的面上也现了几分颓然,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低低叹息道:“也罢,如今师父已然不在,师兄也管不得你了。你既无论如何也要带这么个拖油瓶,想来也不俱再带上一个,我便将宥儿托付与你,也一同下山去见见世面罢。”
林维清心下不忍,伸手欲扶,却被韩维德挥袖拂开了。他目中闪过黯色,躬身一礼,沉声道:“师兄言重,维清定会好好看顾宥儿,不负师兄所托。”
韩维德哼了一声,将林维清晾在堂中,径自负手离去了。
望着师父面上显而易见的落寞,乔四儿不禁暗叹,向来铁骨铮铮迂直不挠的韩掌门跌了数次,到底也是学会了以退为进的手段。
自那日收徒大典时,他便一心想将那林沉宥送到他师弟门下,如今师父既应下了,怕是即便归来后,林沉宥也不会再回青钢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