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甚至不能合葬。
凭什么?
他们分明,他们分明是……
在这一瞬间,江铣终于明白了孟柔所求为何物。
名不正则言不顺,孟柔生前不是他的妻子,死后也不会是。牌位不入江家宗祠,就连这坛骨灰也无法移入宗族墓地与他合葬。现在他还能为她书记墓志,为她操持丧仪,可等他死了之后呢?孟柔没有为他留下孩子,孟家人也不知所踪,待江铣百年之后,只怕无人会再为孟柔祭奠,也再没有人会还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孟柔。
想到这里,江铣喉结颤动,撑着桌案俯着身躯,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再次席卷全身,扼住了喉管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孟柔所执着的从不是要做他的妻子,对她来说,正妻之名也从不仅仅是一个虚衔。
她只是想要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就算到阴曹地府也是夫妻。
可他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江铣靠着桌案喘气,他浑身都在颤抖,浑身都疼得哆嗦,沾满墨水的狼毫掉在地上,墨汁飞溅起来染污了他的袍脚。胸腹之间郁气四处冲撞,他痛苦难当,张嘴竟吐出一口鲜血。
松烟惊叫:“五郎!”
吐出淤血之后,江铣面色由霜白转为微红,反倒比先前看着好了许多。
阿孟,阿孟……
江铣盯着陶坛许久,突然抱起陶坛起身往江府去。
阿孟所要的只有这一样,她所有的愿望只有这一样。
……
兰陵江氏簪缨世族,祠堂修整得十分宽宏华丽,前门后院都有护卫日夜把守,须臾不离,江府宗脉已成年的郎君们都是官身,公务繁忙,无暇时时祭祀,便有身世清白,心思澄净的仆从每个时辰代为敬供奉香。
这里常年燃着香,周围也都种着些香花香草,才刚靠近便有阵阵香风传来,十分熏人。门前护卫手持枪矛,一见江铣便架在门前。
“五郎安好。”其中一人道,“家祠重地,不可擅闯。五郎想要进去,可有获得郎主允准?”
江铣摇头,那两人便如临大敌,枪锋直指:“依家规,除了郎主和嗣子之外,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可进入。还请五郎见谅。”
“他们呢,难道也是江府嗣子?”
江铣扬了扬下巴,指向提着水桶和脏布,才刚洒扫完出来的下仆。
“他们、他们是进去洒扫的……”两个护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所谓何来。
下仆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江府的正经主人却不能进去,所谓家规实在滑稽,又或许,家规所定下的“主家”只有府中郎主和嗣子。
狗仗人势的东西。江铣也不为难他们,当场踹断其中一人肋骨,踢起他的枪握在手里,直指另一人咽喉。
“开门。”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期间甚至没有放开手中陶坛。
有家规在前,祠堂本就鲜有人来,更是从没有谁像江铣这样强闯,在这里当守卫原本是个轻省活计,谁能料到竟会有无妄之灾。
护卫哆哆嗦嗦地打开门,看着江铣扔开枪,双手护着个陶土坛子进屋去,护卫连忙拖走同伴,飞奔往主院去报信。
祠堂内,神台上层层叠叠地摆着灵位,列代承嗣国公排在最前头,分列两边的是获取过功名朝职的江氏子弟,余下名不见经传的则远远藏在最后头。世人最爱拜高踩低,就连世家高门也不例外,生前死后,终究是权势最能做主。
“阿孟,这便是你想进的宗祠。”江铣抱着陶坛,面露怅惘。
这地方江铣不是没来过,长安城的国公府是兰陵江氏嫡脉所在,每逢年节,兰陵老家的族人便会上京一同参与祭祀,在这时候即便是庶子也能进堂跪拜。江铣从不把磕头的资格当做荣光,也不觉得江谦身为嗣子有何可取之处,是以,每次江恒让他跪在书房反省,而让江谦去跪拜列祖列宗时,他只觉得可笑。
江府虽世代簪缨,但比起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这样真正的世家大族,江氏也只是普通士族而已。旁人家也有宗祠,也有嗣子嫡庶,却从没像江府这样,嫡庶分明到庶子连随意参拜祖宗的资格都没有。
或许嫡庶之分本就是如此微茫,以至于要靠家规、礼法,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才能刻在脑海中。
“你一直想要行的庙见礼,”江铣抱着陶坛呢喃,“总算是礼成了。”
原来就是这样的小事,原来就是这样轻易,只要他想,便能做到了。
堂中纱帐如云雾漂浮,烛火摇曳,香烛青烟缓缓旋转而上。
江铣抱着陶坛不知站了多久,护卫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大队手持棍棒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