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安克雷奇前夜,章离终于挑明,直接问顾灯要不要谈谈。
顾灯坐在窗前,微弱的光亮从窗户洒进,勾勒出他模糊的身影。他就这样安静了十几秒钟,然后才抬起头,很缓慢地说:“抱歉,我不想。”
房间陷入沉寂,谈话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逐渐失控的走向,让章离变得有些焦躁。
在章离温和的表象之下,藏着深深的控制欲。他的生活看似随机,但每一环节都有不可撼动的确定性。当事情按照他设想的那样通向终点时,他会感到成就和满足。
可偏偏顾灯无法被计划,也无法被规定,哪怕章离有无数设想,也很难做出准确解读。
他能接受顾灯把背包塞得乱七八糟,因为他可以解决这种混乱,对他来说,可以被解决的意外不叫意外。可当顾灯对他说“抱歉,我不想”时,章离却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无措。
他感觉自己正被顾灯支配、掌控,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却把安全绳头交给了其他人。
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撤退,可无形中却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拉扯他,并向他许诺当前所经历的不安、惶恐、失控、屈服、放弃自我,将带领他通往终极的幸福。
“你找好录音室了吗?”再次开口时,章离听见自己说,“录音室一般要提前预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不用,”顾灯却说,“我不录歌了。”
章离愣了愣:“为什么?”
“写了也没用。”
“因为卡莉去世影响了你?”
“章离,”顾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温和但非常坚决地说,“可以不谈这些吗?”
谈话再次终止,直到次日清晨,章离发现顾灯不在房间。
他在沙滩上找到了顾灯,后者一个人蹲在大海边,被风吹红了眼。章离一度以为他会想不开,可顾灯只是静静地看海,又在日出时分归来。
章离从房间里出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地问:“出门了?”
“嗯,”顾灯语气平静地说,“去海边散步。”
章离没再追问,又照顾顾灯吃早餐。
早餐过程异常安静,餐具碰撞的声音让气氛越发冰冷。在这几乎冰冻的安静中,顾灯吃完了早饭。
章离突然开口:“阿里让我问你怎么样了。”
顾灯起身收拾餐具,说:“我等会儿联系她。”
章离却伸手抓住他手腕,抬头看了过来。
顾灯垂眸,眼里没什么情绪:“还有事吗?”
对视半响,章离终于妥协,仿佛认输一般垂下眼眸:“阿里只是借口,是我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顾灯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很快恢复平静说:“谢谢你关心,我挺好的。”
章离却不松手,固执地说:“你知道我不是指这方面。”
顾灯沉默十几秒,突然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凳子上,他问章离:“你为什么想知道?”
这次轮到章离沉默了。
顾灯又说:“你应该很习惯帮助别人吧?”
章离继续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顾灯这句话的意图。
“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确实受过你许多帮助。”顾灯自顾自地说道,“你见多识广,成熟又有风度,不仅能解决问题,还能够包容我、安慰我、理解我。我一度也很依赖、甚至是享受被你帮助,甚至连心理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对你说过。但是章离……”
顾灯话锋一转,突然前所未有的冷静:“我不想继续和你聊这些了。”
章离面部出现了细微的抽搐,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只是声音有些哑:“为什么?”
顾灯闭上眼,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声音的颤抖:“因为……我不想再向你暴露自我了。”
章离猛地站了起来,在狭窄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是一只焦躁的野兽。可他又重新坐了回来,浑身肌肉紧绷,对着顾灯说:“我不是不想谈自己,我只是……”
“没事,”顾灯却笑了起来,“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他这番话说得体贴又温柔,章离脸色却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以章离的体格和气场,真正发怒时其实是相当可怕的。可就在顾灯以为他会生气时,章离却把全部情绪都压了下去,仿佛海底岩浆在接触到海水后又迅速冷却。
章离沉默地收拾行李,做完清洁,一手拎着一个几十公斤的登山包走到停机坪,发动了飞机。
漫长的飞行时间更是让气氛降至冰点,顾灯不想说话,戴上耳机假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