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琢磨了一下,谨慎地求问:“你说的这个他是指陛下吗?”
“……是。”
毕竟是在谈论天子,周围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江望榆仍不放心,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勾起腰间的牙牌,指尖抚过钦天监三个字。
“陛下宽厚仁德,贤明睿达,我身为臣子,既食君禄,自然事君以忠,不敢心存不敬。”
她的言辞赞美,语气恭敬,一如那些忠心耿耿的良臣。
贺枢却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口,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捏紧纸面,上好的宣纸一角皱起来,险些被揉破。
“你看完了吗?”江望榆问,“我写的怎么样?”
“尚可。”贺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再看向她时,依旧温和地笑笑,“不过太短了,有几个地方要改。”
他拿起毛笔,在砚台蘸墨,转瞬便在圈画出需要改正的地方。
“开篇不要写的这么生硬直白,措辞要简约……”贺枢从开头一路指点到末尾,“可以适当用些典故,比如缇萦救父、《木兰辞》等。”
《木兰辞》。
《乐府诗集》中的名篇,讲的是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
江望榆瞬间警惕:“为什么要用《木兰辞》?”
“因为花木兰是忠孝两全之人。”贺枢早有准备,语气自然淡定,“我觉得用这个典故恰到好处。”
她不由打量他一阵,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稍稍放心,问:“我真的需要写这么好?万一陛下问起,我该怎么回答?这毕竟是由你帮忙斧正。”
“没关系。”贺枢忽然坐直,注视着她,“具体原因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但你相信我,这篇文章很重要。”
她一愣,听出他声音里的郑重严肃,旋即笑了起来:“好,我相信你,你再教我怎么改。”
贺枢跟着笑了一下,侧身靠在书案,调转文章的方向,“既然是以忠孝为题,两者应该互为表里,不适合有所偏重……”
江望榆同样侧转半边身子,右手搭在书案,扭头看向纸上的墨字,认真倾听他的指点。
这个姿势坐的有些不舒服,久了有些发麻,她左手撑住榻边,右手手肘搭在书案,眼睛却还盯着纸,往前倾身试图换个姿势,额头猛地磕上一处坚硬的地方。
她下意识捂住额头,抬头看去,见到他也伸出手,指腹搭在额头,眉间轻轻蹙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靠得太近了,撞到你了。”她慌忙道歉,起身凑近,“疼吗?”
屋里光线不及白天亮堂,江望榆为了看得更清楚,几乎贴近他,终于看见光洁饱满的额头左边,似乎浮现一点薄薄的红印。
只是不小心碰撞一下,她又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短暂轻微疼痛飞速散去,贺枢还未回答,眼前突然靠近靛青色圆领官袍,胸前补子的祥云瑞和。
他迅速往上抬眼,纯白色衣领口搭在修长优美的颈边,下颌白皙,再往上则是……
只一瞬,贺枢反应过来,迅速闭上眼睛,用力攥紧宣纸,揉成一团。
江望榆往后倒退,一低头就看见他双眼紧闭,眼睫微微颤动,更慌了:“很疼吗?你有没有头晕?会不会撞坏了?”
“没有,不疼。”听见她语气的慌乱不安,贺枢连忙睁开眼睛,笑着安慰她,“真的不疼,你不要担心。”
她皱起眉毛,再看一眼他额头浅浅的红印,从眉眼一路皱到嘴角,伸手摸向榻上,从荷包里倒出一样东西,捂在手心,一边来回滚动,一边往里面哈气。
揉搓到外壳有些发暖后,她连忙按在他的额头。
她的动作很快,贺枢来不及阻止,额头感觉有什么微硬的东西滚来滚去。
“你在做什么?”
江望榆摊开掌心,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贺枢盯着她手心的东西,“鸡蛋?”
“对呀。”她叹道,“我昨天进宫前,阿娘给我煮的,可惜现在冷掉了,不适合拿来敷淤伤。”
“我想应该不用了,早就不疼了。”贺枢问,“你呢?有没有被撞疼?”
“不疼,”她摸摸额头,“就碰了一下,哪有这么脆弱。”
说完,江望榆看见案上的文章,快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了,不免有些疑惑,也没问,摸摸肚子,握紧鸡蛋,往桌上一敲。
熬了近半个时辰,写文章又费脑子,她觉得有些饿,剥掉一半的鸡蛋壳,张口咬住大半的蛋白,另一只手继续摸向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