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好一会儿,崔夫人才站直身子,忍者泪水,满是心疼地说:“你一个姑娘怎么敢抛下家里人,一走就是几个月,孤身一个人跑出去,还跟……”
她顿了下,还是说出了完整的话,只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跟那些汉子们待在一起……”
贺岁愉翻墙离家出走以后,贺老爷和崔夫人就一起复盘过,是不是贺岁愉刚回来,这些日子他们管得太松散,才让贺岁愉把外面学来的那些坏习性带回了家里来,阿愉以前虽然说性子也有点儿顽劣,可从来没有做过一声不吭翻墙出去,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一走就是几个月。
因此,夫妇二人都觉得有必要再好好教一教贺岁愉,尤其是她如今没了过往记忆。
贺岁愉一愣。
原本要安慰崔夫人的话,转了一圈,又被她咽回肚子里,再出口时,她的声音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怒气与怨气,却控制不住地冰冰凉凉泛着些冷意,“可是我从前也是那样过的。”
崔夫人愣了一下,尤其是看见贺岁愉眼中的冷意以后,像是被刺痛一样,避开了目光。
此时,一道呵斥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还不进来跪下!”
贺岁愉面容平静地走进去。
斥责的话噼里啪啦像豆子一样迎面撒过来,字字句句砸在贺岁愉身上。
“你看看哪家的小姐像你一样,翻墙出去,还跟一群不三不四的男人一走就是几个月,你这要是传出去了,你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
贺景思一股脑讲完了以后,才发现贺岁愉压根儿没有要跪下认错的意思。
他又惊又怒地看着贺岁愉:“你这什么意思,还觉得你没错是不是?”
贺怀浦当即如临大敌,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给贺岁愉使脸色,劝说贺岁愉低头认错。
贺岁愉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放低姿态,认了这个错,然后平息贺景思和崔夫人的怒火,可是她实在是不想装了。
她将这一次糊弄过去,那以后呢?她每一次做出一些不符合官家小姐身份的事情,今日这样的戏码,是不是就要在贺家又上演一遍呢?
贺岁愉不解地看着贺景思:“我有名声吗?”
贺景思顿时被问住了。
“我失踪两年回来以后,在开封府根本就没有任何名声可言了吧?”贺岁愉站得笔直,“既然没有的东西,我不明白——您在乎这些有什么意义?”
“好!你如今破罐子破摔,愿意堕落下去,我管不了。”贺景思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但你马上就要成婚了,你、你做出这些事情,要赵家如何想?”
贺岁愉抬眼看他,语气很冷静:“赵家人知道,杜夫人支持我继续自己的事业。”
贺景思又是一噎,然后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斥责贺岁愉:“你不要把别人的客套当做胡闹的底气!”
“什么叫堕落?”贺岁愉觉得他刚刚的话听起来着实可笑,不由得冷笑一声。
“您觉得我这是堕落,”她恶狠狠地说,“我若不是这样的堕落之法,那早在外面流浪两年的时候,我就该被人卖进窑子里,岔开两腿换一口活下来的吃的了!”
贺景思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贺岁愉的话太过离经叛道,太过市井粗俗,他气得根本没反应过来。
满屋子里的人,崔夫人、贺怀浦还有柳氏俱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满室寂静,只有灯花炸开那一瞬间,发出轻微的“噼啪——”一声。
“你住嘴!”贺景思厉喝一声,要贺岁愉闭上嘴,不要再说下去了。
烛火映照出他布满皱纹的狰狞面容。
贺岁愉偏偏要继续说下去:“您不喜欢我这样的堕落之法,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干干净净靠自己的本事立足,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好?我若真是当初没逃出去,被卖进窑子里,若如今还活着,您岂不是要叫我一根白绫吊死!”
说到后面,明明起初是愤怒的,贺岁愉却怒极反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崔夫人吓得扑上来,抱着贺岁愉,哭着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贺岁愉却不为所动。
她心里一直有一股气,早就压不住了。
今日的争论不过是一条导火索,细小的矛盾累积,早就该爆发了。
“如今也就开封府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富丽堂皇,您看看其他地方,那溃烂的脓水早就包不住了!人命比牛羊猪狗还贱,您还能守着这套自恃身份的礼仪,知道的晓得您是个武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个酸儒呢!”
贺景思今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一时之间连贺岁愉当面讽刺他的这两句话都排不上号,不足以让他更生气了。
“外面再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今已经回到开封府了,好好当你的大小姐不好吗?非要跟那些贱籍草民混在一起?”
贺岁愉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看向他,“我没觉得自己与他们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