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站在五月的艳阳下,白生生的小脸上绽放出脆弱又坚强的笑容。
祁让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至今都还记得,前世的晚余被江连海送到他面前时,是何等的仓皇失措,战战兢兢。
现在的晚余,只因为掌心握着一块他的玉佩,便觉得有了倚仗,什么都不怕了。
可见安全感从不源于权势,而是建立在信任之上。
一个人唯有全身心地信赖你,你才能成为她的铠甲,她的靠山。
反之,纵使你权倾天下,也不会让她觉得安全。
正如前世的自己。。。。。。
山雾又起时,晚芜正坐在石阶上教阿阮辨认《实录》中的古篆。小姑娘歪着头,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一寸寸挪动,忽然“呀”了一声:“姑姑,这个字……怎么像是个人跪着?”她指着一个形似人形屈膝的符号,眉头皱得像团揉乱的宣纸。
晚芜凝视那字良久,指尖轻轻抚过墨痕边缘。“这是‘诚’字的古体。”她低声说,“古人造字,以跪拜之姿写‘真’,是因为说出真相,本就是一场向天地俯首的仪式。”
阿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抬头望向远处山道:“有人来了。”
蹄声沉闷,踏碎晨露。一名灰袍老者拄杖而行,背影佝偻,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他走到铃屋前,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沟壑的脸??正是当年为皇后接生、后隐姓埋名二十年的御医林九龄。
“我回来了。”他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太后醒了第三日,说了三句话,我都记下了。”
晚芜起身相迎,请他入内奉茶。程砚已在屋中布好暗哨,目光如鹰隼般锁住老人一举一动。
林九龄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封面无字,纸色泛青。“这是《梦眠散》的解方。”他说,“也是裴世衡当年命我研创此药时留下的唯一副本。太后能醒,全靠它。但……她的神志不会长久清明,每日仅有辰时至巳时清醒片刻,其余时候如同沉梦游魂。”
晚芜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只见密密麻麻记载着药材配比与引经路径,末尾一行小字赫然刺目:**“若欲断根,须饮‘破妄泉’水,然此泉唯存于地宫深处,已随寒渊崩塌而湮灭。”**
她心头一震。
“也就是说,母后这一生,都无法真正走出梦境?”
林九霜缓缓点头:“她记得你,也记得过去,但她分不清现在与从前。有时她会唤你乳名,有时却把你当成幼年时的自己,甚至……偶尔会以为你是先帝。”
屋内一时寂静。阿阮悄悄握住晚芜的手,小手冰凉。
“那你为何回来?”程砚终于开口,语气冷峻,“二十年前你逃了,如今风头过去,反倒主动现身?”
老人苦笑一声,眼角皱纹深深裂开:“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他抬起浑浊的眼,“梦见陛下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支断埙,对我说:‘你欠她的,该还了。’醒来时,枕边落了一片蓝花瓣??是言魂花。”
晚芜猛地抬头。
“我不知他是谁,可我知道那是真梦。南诏秘传,只有亡魂认可之人,才会被赐予言魂托梦。我不能再躲了。”
他说完,颤巍巍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针尾刻着细如蚊足的“贞元十七年御制”字样。“这是我当年替皇后施针所用的最后一根。她昏迷前,咬破舌尖,在我掌心写下两个字??‘勿忘’。”
晚芜接过银针,指尖触到那微凸的刻痕,仿佛触到了母亲临危一刻的血誓。她闭上眼,耳边竟似响起一声遥远的啼哭??不是婴儿的哭声,而是整个王朝在黑暗中挣扎的呜咽。
当晚,她在灯下重修《补遗卷》,将林九龄所述一一录入,并加注一段按语:
>“世人常谓母爱无私,殊不知帝王之家,母子之情亦可成刃。我的母亲未曾死于难产,而是被活生生封入长夜。她睁着眼,听着天下称她已逝;她醒着,却不能呼喊女儿的名字。这样的痛苦,远胜刀锯。而造成这一切的,不只是裴氏父子,更是那些沉默的旁观者、顺从的执行者、自保的知情者。历史之罪,从来不止一人承担。”
写至此处,笔尖顿住。窗外风雨骤至,铜铃狂响。她忽然想起阿阮昨夜的梦??陆沉说“轮到我去守护你了”。她喃喃自语:“你要守什么?是我,还是这尚未落地的真相?”
三日后,长安传来急报:裴允衡病重不起,弥留之际口吐黑血,反复嘶吼“火来了!火来了!”其子裴昭试图焚毁府中密档,却被潜伏多年的南诏细作当场截获,搜出大量往来北狄的蜡丸书信,以及一幅绘制精细的地图??竟是以《山河社稷图》为底稿,标注了七十二州兵力虚实与传音塔分布。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裴府地窖最深处,发现一口青铜棺。棺盖打开后,里面竟是一具身穿龙袍的女子尸身,面容栩栩如生,额间嵌着一块晶石,与晚芜手中的忆鉴镜材质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