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笔者即为最后一环。
>你不必理解使命,
>只需完成它:
>走遍九州,寻访所有残碑、碎陶、旧梦与遗言,
>将它们汇聚于心,
>然后,在天地最寂静处,
>忘记一切。”
老人合上双眼,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在雪地上烫出两个小洞。
他想起来了。
他曾是守心司最年轻的巡察使,奉命追捕“觉醒者”。他在西北斩杀过手持残碑的少女,在南海焚毁过记载《逆誓文》的贝壳,在中州地宫亲手活埋了三十七名口述梦境的平民。他以为自己在维护秩序,实则是在抹除记忆。
直到某天,他在一处山村查案,遇见一个抱着陶罐的流浪汉。那人不逃不惧,只递给他一片枯菊,说:“你也闻闻看,自由是什么味道。”
他接过,闻了。
那一瞬,万籁俱寂,识海崩裂,过往所有被他亲手销毁的记忆如潮水倒灌。他跪在地上呕吐不止,不是因为恶心,而是身体在排斥那个虚假的“我”。
他逃了。从此隐姓埋名,游走人间,只为寻找那些被遗忘的痕迹。他收集残碑拓片,抄录童谣,记录盲人看见的文字,甚至潜入守心司旧址盗取焚毁典籍的灰烬,试图从中辨认未燃尽的字迹。
他成了第一百零八位“守忆人”。
也是最后一位。
竹简在他手中开始发烫,边缘逐渐碳化,文字一点点消失。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记忆已完成传递,载体即将湮灭。
他站起身,蹒跚走向庙后悬崖。风雪再度袭来,吹乱他的白发,却吹不散眼中的清明。
他张开嘴,开始吟诵。
不是经文,不是咒语,而是这些年走过的每一句话:孩童梦呓、老妇低语、渔女呢喃、书生狂歌、囚徒绝笔、母亲哄孩子的摇篮曲……所有碎片般的言语交织成一篇无题之章,没有逻辑,没有结构,却有一种奇异的完整感,仿佛拼凑出了人类灵魂最原始的模样。
随着吟诵,他的身体开始透明。
皮肉褪色,骨骼淡去,最终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青光划破夜空,不向任何方向飞去,而是扩散开来,如涟漪般笼罩整个大陆。
那一夜,千万人同时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无景,唯有一声轻叹,温柔而疲惫,像是跋涉了千年才终于停下脚步。有人流泪,有人微笑,有人在梦中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第二天清晨,人们醒来,发现自己忘了昨晚的梦。
但他们不再害怕遗忘。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需要记住也能存在,就像呼吸不需要思考也能继续。
数年后,南方小镇上,那位盲眼老妪寿终正寝。葬礼简单朴素,孙儿将她常握的碎瓷片放入棺中。下葬那日,天降细雨,泥土湿润,一名路过的年轻道士见坟头无碑,便随手折下一枝柳条插在土上,权作标记。
柳条落地生根,七日后长成小树,三年后开花结果,果实裂开时,掉落的种子竟排列成字:
**“下一个。”**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沙漠深处,一名牧羊少年在沙暴后发现一处新露出的地穴。他好奇探头,看见里面供着一只陶罐,罐旁放着半块烧焦的布帛,上面依稀可见炭笔写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