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艰难开口,“我要做的,不只是摧毁忘经阁,而是让所有人重新学会‘记得’?”
“不错。”天机子点头,“但你要明白,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某个组织或个人,而是‘遗忘的惯性’。人们宁愿相信谎言,也不愿承受真相的重量;宁可麻木度日,也不想背负记忆的痛苦。”
“可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记得,希望就不灭。”玄奘握紧《归忆真解》,目光坚定,“我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会回头。”
天机子欣慰一笑,挥手间,双芯灯火骤然收缩,凝聚成一枚晶莹剔透的钥匙,通体流动着星河般的光泽。
“这是‘信钥’的终极形态,名为‘共忆之匙’。”他说,“带着它,穿越‘记忆回廊’,便可抵达忘经阁核心。但记住??一旦进入,你将面对所有被抹去者的哀嚎、所有被扭曲者的怒吼、以及你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若意志稍有动摇,便会沦为新的记忆容器。”
玄奘接过钥匙,郑重收入怀中。
“还有一事。”天机子忽然压低声音,“当你见到忘经阁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因为他……也曾是守忆者的一员。”
“谁?”
“你的亲叔父,陈守礼。”
玄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二十年前,他在调查清忆司暴行时被捕,遭受‘九重忆刑’,最终背叛誓言,自愿成为忘经阁主,条件是保全你母子性命。但他留了一手??将半部《归忆真解》暗藏于终南山,等待你来取回。”
“不可能……他早死了……官府说他病逝于岭南……”
“那是假讯息。”天机子叹息,“他活着,只是不再是他自己。就像苏婉儿一样,名字还在,灵魂却被重塑。”
玄奘双拳紧握,指甲陷入掌心,鲜血滴落。
亲人?仇人?救赎?毁灭?
一切纠缠如网。
但他很快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那就让我亲自告诉他??哥哥的儿子来了,父亲的事,我们没有忘。”
次日清晨,玄奘再度启程。
这一次,他不再徒步,而是乘着由千灯心火凝聚而成的光舟,穿云破雾,驶向极西虚空。沿途所过之处,各地忆井纷纷响应,《守心志》自动翻页,新增无数篇章:
>“敦煌壁画第十七窟新增图像:僧人驾火舟西行,身后追随万点星光。”
>“岭南孩童口述新童谣:阿爷讲古不怕官,灯笼写了爷爷名。”
>“长安太学生私撰《实录稿》,收录三百桩冤案始末,藏于孔庙夹墙。”
七日后,光舟停驻于一片漂浮的废墟之上。这里没有土地,只有无数断裂的石柱、倒塌的牌坊、焚毁的书楼,凌乱堆叠成一座空中坟场。中央耸立着那座黑瓦巨阁??**忘经阁**。
大门紧闭,门环乃是一对闭目的人面兽首,额心各嵌一枚眼球状宝石,泛着诡异红光。
玄奘上前,取出共忆之匙。
钥匙插入锁孔瞬间,整座阁楼猛然震颤!无数惨叫声从内部传出,仿佛亿万灵魂同时呐喊。大门缓缓开启,迎面扑来的不是空气,而是一股浓稠如墨的记忆洪流!
他迈步而入。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全是用人皮装订的典籍,封面上写着《贞观遗事》《永徽秘录》《大隋正统考》……每一本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偶尔有书页自行翻动,露出夹层中隐藏的血书原文,字字泣血。
深入至核心大殿,只见中央矗立一台庞大无比的机械??比忘川城的织忆机复杂千倍,通体由白骨与青铜铸成,齿轮转动间,不断吐出崭新的《忘经》卷轴,随即有透明人影被抽出记忆,化作纸胚投入机器。
而在高台之上,坐着一人。
素白衣袍,面容枯槁,双眼空洞无神,手中握着一支以脊椎为杆、神经为弦的笔,正在书写最后一卷《忘经?终章》。
“你来了。”那人头也不抬,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比我想象中快。”
玄奘站在殿中,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头滚动,终是唤出一声:
“……叔父。”
那人手中的笔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