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清晨,三个孩童偷偷前来聆听。第九日,十人。第十日,全村老少围聚井边。一位老妪突然痛哭:“我想起来了……我爹说过,咱们祖上是修水利的,因为不肯改写治水记录,全家被迁至此地为奴……”
记忆的闸门,就此撕开一道裂缝。
而柳如眉在长安郊外购得一座废弃尼庵,挂牌“无名书院”。首日招生,仅来一人??是个哑女,双手残缺,胸前挂着一块无字木牌。柳如眉不问来历,只递给她一支笔,一张纸。
三月后,哑女写出第一句话:“我叫阿芸,父亲是抄经生,母亲死于文字狱。我会说话了,因为我记得。”
书院名声渐起,四方流民、孤童、弃户纷纷来投。有人带来残破族谱,有人献出祖传铃铛,有人仅凭一首儿时摇篮曲,便寻回失落百年的姓氏。书院墙壁上,贴满了手写的家训、画像、遗书。每当夜深,诵读声如潮水般起伏。
然而,黑暗亦在集结。
某夜,李念祖宿于驿站,忽觉胸口剧痛。他翻开《还忆录》,发现原本流畅的文字竟开始褪色,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更可怕的是,书中浮现一行陌生批注:
>“记忆即病毒,传播者当诛。”
>??清忆司?新任主脑
他猛然惊醒:敌人并未消亡,而是进化成了另一种形态??它们不再用刀剑,而是用“怀疑”、“无谓”、“何必追究”来腐蚀人心。每一次有人笑着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就等于在为断忆之力添砖加瓦。
他连夜奔赴长安,与柳如眉、周小禾重聚。
三人围坐书院庭院,月下共议对策。
“不能再等了。”李念祖沉声道,“我们必须让《还忆录》走出井底,走进千家万户。不是靠秘密传承,而是光明正大地教人‘如何记得’。”
“可若朝廷下令禁书呢?”周小禾担忧。
柳如眉冷笑:“那就让百姓自己成为书。一人记一句,百人成章,万人成典。他们烧得完纸,烧不尽口耳相传。”
李念祖点头:“我要以‘补遗官’身份上书天子,请求设立‘民忆司’,专管民间口述史、家族传承、祭祀礼仪。哪怕被贬为笑谈,也要把种子埋下去。”
“我来编教材。”柳如眉道,“从最简单的开始:《如何向孩子讲述祖先》《十首必学忆歌》《辨认记忆陷阱指南》。”
“我负责传唱。”周小禾咧嘴一笑,“把《归忆引》改成街头小调,让人听了就忘不掉。”
计划既定,三人再度分头行动。
一年后,洛阳街头出现一群孩童,背着竹篓,挨家挨户收集老人讲述的往事。他们称之为“拾忆童子”。
两年后,江南兴起“夜话会”,每逢月圆,邻里围坐,轮流讲述家族故事,违者罚唱三遍《洗尘调》。
三年后,边关将士出征前,不再只拜天地君亲,新增一项仪式:默念三代先人之名。
五年后,科举考试增设“家史策论”一题,考生须陈述本族百年兴衰,以此考察心性根基。
而《还忆录》本身,也在不断生长。每新增一段真实记忆,书页便自动收录,形成“活体典籍”。有人发现,若心怀真诚诵读此书,竟能梦见未曾经历的祖先往事。
直到某日,皇宫传来消息:新帝登基,首道诏令竟是“开放历代禁书阁,重启民间修谱之权”,并亲撰《忆治论》曰:
>“国无忆则虚,民无根则乱。
>忘者易控,记者自强。
>朕愿为千古第一个‘记得的帝王’。”
朝野震动。
而在终南山旧井旁,一位白发老妪蹲在地上,用炭笔教孙女写字。小女孩认真描摹:
“爷爷说,我们家以前住在长安,爸爸是修钟表的,妈妈爱唱《洗尘调》……虽然没人信,但我记得。”
风吹过山谷,带来一声遥远的琴音。
仿佛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轻轻地说:
“好了,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