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宫里几位主子,他从不与人低三下四说话,唯独这位,自昨日在奉天殿见着,便莫名心生好感乃至亲近之意。
而这世上除了皇帝,无人敢坐着受刘珍之礼,便是诸如七皇子朱成毓和七公主朱成庆也要客气地唤刘珍一身阿翁。
明怡却纹丝未动,连抬手遮阳的姿态也未改变,只瞅他一眼,熟稔地笑道,
“刘掌印这是出宫办差了。”
“正是。”刘珍来到她马下,仰望她道,“姑娘怎么不进宫去?”
明怡摇头轻笑,“不去了,昨夜接令的是青禾,她前去复命即可。”
旁人对着皇宫几位是战战兢兢,绞尽脑汁揣度讨好,独这一位自在随心。
刘珍脑海蓦地浮现一道身影,“姑娘与蔺昭公子性情也像了十成十。”
明怡没接这话,好似有些嫌青禾去的久了,等的有些不耐烦。
刘珍只觉这位李姑娘天生有一股令人向往的魔力,驻足又攀谈了几句,终于等到青禾打午门出来,师徒二人朝刘珍摆手示意,打马离开。
彼时日头西斜,打高高的宫墙下投下一片深影,两马并辔沿着长长的甬道出长安左门,往东市方向去,二人骑得均不快,慢悠悠地徜徉。
青禾却饿了,嫌明怡步伐过缓,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眼缀着笑,明亮的天色流淌进她瞳仁化作一抹细碎的光芒,在她眸眼深处静静徘徊。
连带徘徊的还有几分近乡情怯。
青禾琢磨道,“您该不会不识路吧?”
明怡眼风扫向她,“什么意思?”
青禾急道,“我都饿坏了,万一回晚了,老太太忘了给咱们煮饭怎么办?我看你是多年未归,连北定侯府在哪,也不记得了。”
明怡张口欲辩,却又无从辩起,抬手一巴掌呼过去,“李蔺仪又不曾去过北定侯府,她记得路才怪!”言罢想起青禾夜探过侯府,一马鞭抽在青禾马身,“带路!”
只见青禾纵马打她面前疾驰而去,一面勒住缰绳,一面不忘嘲讽她,
“我看你不是不识路,你是一双眼早瞟去了裴府。”
“我瞟裴府怎么了?你有本事不吃烧鹅!”明怡力夹马肚跟上她。
青禾幸灾乐祸道,“我为什么不吃烧鹅,我犯不着不吃烧鹅,我又不是某人,不曾掐住人家脖子逼着人家与你一刀两断,我跟姑爷交情好着呢,他准我日日回裴家吃烧鹅,哦,忘了告诉你,我今夜翻个跟斗就去。”
说完,青禾马身又吃了几鞭子。
“喂喂喂,您别拿我的马出气您有本事打我”
笑声,骂声,伴随京城这片喧嚣烟火气,越过鳞次栉比的屋檐巷陌,一路绵延飘荡,直至那座赫赫侯门前。
第97章第97章终于有人问李蔺仪是谁了……
马蹄缓缓穿过宽巷,最终停在一面巨大的云纹照壁前。
蹄声不轻不重叩动青石板砖,衬着这条宽巷格外寂静,曾经门庭若市的侯府前空无一人,为她拴马的柳伯不见了,但闻马蹄声一蹦三尺高的佑哥儿也无踪影,管着人情来往素日爱念念叨叨的桂嫂子不再探出那张瓜子脸。
一切不同了。
一切又仿佛是旧时模样。
宽巷尽头的那堵院墙上还刻着她当年雕的那只虎,身后这片照壁,虽被风雨侵蚀留下岁月的斑驳,却未改最初之形貌,墙角苔痕依旧幽绿,府门前两座石狮仍然威风凛凛。
明怡翻身下马,如往日一般负手迈过门槛。
庭院深深,人影寥落。
仪门前的花坛久未打理,生出一丛乱草,好在地砖却平整干净,一尘不染。
明怡带着青禾跨过庭院,穿过仪门来到正厅,正厅后的院子可就大了,四面围廊,当中圈出一个宽阔的庭院,往日李家小辈常在此跑马、玩博戏、投壶,李家人丁不算兴旺,三房同居一府,用老太太的话说,大抵是李家在战场上杀戮过多,折了些福气,子嗣略显单薄,故而府中不拘嫡庶不论男女,个个都看得珍重。
脑海闪过李家族人嬉闹的场景,明怡唇角也不自禁染了笑,大步往后院去,才刚走到横廊,便见一位佝偻老妪被人搀着步过垂花门,拄杖颤巍巍朝前院走来。
“庆丫头不是说,她今个晚边回来吗?快搀我去前院,去迟了,她不高兴,又怨无人接她。”
垂花门与横厅之间是个四方小院,院中矗立着一块两人高的太湖石,石边种着几株老梅、几棵桃杏,皆是她年少顽皮时亲手所植。虽说她在北定侯府待的时日不多,但凡是她留下的痕迹,如墙上的涂画,后院里的秋千,随手栽的树苗,祖母总要小心翼翼护着,不许人碰。
瞧,如今庭中林木已亭亭如盖,好似抚上一抚,便如同她在身旁似的。
明怡视线一直定在老人家身上,没往廊上去迎,就地候着,否则老人家不高兴了,又该怨没让她来接。
终于等到人至横厅,明怡故意抬高嗓音,“祖母,孙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