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梗着脖子,引经据典纷纷谏阻。
然朱成毓却掷地有声,“若史上无太子亲征之先例,那么便自孤始!”
言罢,他双膝跪地,伏身不起。
满朝文武心神俱震,纷纷将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望向殿中一立一跪的姐弟二人,只觉一阵晕眩,他扶着御座,声线发抖,“你们二人,是非要气死朕不可吗?”
朱成毓抬眸,少年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刚毅,“父皇,老祖宗定了规矩,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儿子既被父皇立为储君,寄予厚望,便责无旁贷。”
“父皇心疼儿臣,儿臣感念于心,然您的儿子是儿子,百姓的儿子也是儿子,君父既舍得百姓之子出征,便也该舍得自己的儿子出征”
一席话将皇帝喉咙堵住,他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明怡见状,抬手将朱成毓拉出殿外,避至廊庑一角,
“你为何要去?”
朱成毓正色看着她,“我以为谁都可以质问我,唯二姐不能。”
明怡盯着他不说话。
朱成毓深深凝望她,“我长到今年十八岁,尚未出过京城,尚未见过天地民生,二姐觉着,我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么?我朱家天下自马背得来,朝无敢战之君,如国之无梁。”
“那些年二姐写与我的信,我总要反复读上百遍,我也向往塞外风光,我也盼着能去二姐长大的地方瞧一瞧,吹过你经历过的风沙,踏过你厮杀过的草原,与那些将士们浴血共战,我不愿再站于所有人身后,我朱成毓也要担起国朝之重任!”
“此外,太子亲征,最能鼓舞军心,二姐既要历练新将,那也请二姐将我当你的兵,带上战场。”
“二姐,我要与你并肩作战!”
明怡望着这样的弟弟,第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他长大了。
他若经战火历练,必定脱胎换骨,“可是”她往殿内瞥上一眼,放低声音,
“纵使陛下无易储之心,一旦你离京,难保其他王爷不生异心?”
朱成毓轻嗤一声,浑不在意,“姐,内阁有康首辅与姐夫,军中有巢叔与周、贺两位将军,谁敢动摇国本?”
“当然,若真到那般地步”他眼底锐气如宝剑出鞘,“我手握重兵,还怕杀不回来?”
眼见他霸气外露,明怡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不愧是我弟弟,我没看错你,既如此,出征吧。”
三日后,大军于南郊集结,明怡前往奉天殿领取兵符,彼时裴越也在。
他侍立于皇帝身侧,将出征各路文书准备妥当,捏在掌心。
殿门洞开,天光倾泻,一道身影逆光步入,只见明怡半身银甲灼灼,玉簪束发,步履坚定上前,目光掠过裴越凝肃的面容,单膝及地,面朝皇帝道,
“臣李蔺昭,拜别君父。”
皇帝自他们姐弟决意出征,便没怎么阖上眼,这三日生生苍老了一大截,连素日里那份弄权的心思也没了,望着明怡只剩老父亲的关怀和不舍。
“蔺昭,朕别无他愿,只盼你平安归来,有生之年,唤我一声爹爹。”
明怡却未应他这话,只双手加眉,伏低一拜,“臣临行,尚有数言敬献君父。”
皇帝闻言已从宝座起身,跌坐于玉阶之上,“你说。”
明怡抬眸看他,言辞恳切,“一愿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二愿君父见贤思齐,从善如登,纳谏如流,以天下苍生为念。”
“三愿君父身体康健,夫妻和睦,圆满终老。”
字字珠玑,击得皇帝泣不成声,“昭儿”皇帝握着她白皙劲节的手腕,不舍道,“朕定纳谏励治,绝不叫吾昭昭失望。”
明怡说完,定定看了他一会,慢慢挣脱他的手腕,一步三退,转身离开。
皇帝张望她模糊的背影,哑声道,
“裴卿,代朕送送她和太子。”
“遵旨。”
裴越一路陪着明怡纵马来到南郊,彼时朝臣已与太子在此处完成祭旗仪式,森森玄甲如游龙一般沿着山头蜿蜒,壮阔地望西面行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