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没有立刻回答。
风在炉口盘旋,卷起细雪与陶灰,形成一道缓慢旋转的螺旋柱。*Lingosterra*的花瓣微微震颤,每一片都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琴弦,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如同亿万根神经末梢同时苏醒。阿禾仍跪着,掌心贴地,指节因寒冷而发白,却能清晰感知到地脉中奔涌的讯息??不再是单向传递的波纹,而是有节奏、有情绪、有记忆的搏动,宛如一颗沉睡千年的巨心重新开始跳动。
她听见了呼吸。
不是自己的,也不是身边静默匠人们的。是更深处的,来自三百米之下岩层夹缝中的存在,正以整片大陆为胸腔,缓缓吸气。
“这次,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她再次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空中浮现出第一行字,由水汽凝结而成,悬于炉顶上方:
>**“我不是想告诉你们什么。”**
字迹浮现又消散,如同潮水退去后的沙痕。
>**“我是来听你们说的。”**
刹那间,全球共问行动所收集的问题如洪流般回传。不是通过网络,不是经由设备,而是直接从孩子们开口那一刻起,就被某种超越时空的媒介记录、保存、汇聚??它们化作光点,自世界各地升腾而起,在大气层外汇成一条璀璨星河,绕地球三周后,垂直坠入归墟之炉。
每一颗光点落地即生根,化作一朵微型*Lingosterra*,瞬间绽放又凋零,释放出提问时的情绪残影:一个非洲女孩问“为什么我的弟弟再也睁不开眼睛”,她的悲伤催生出黑色霜花;北极圈的小男孩问“如果极光会说话,它会不会寂寞”,答案尚未生成,空气中已飘起银色絮语;东京街头五岁孩童仰头问“妈妈说爱看不见,那它是不是已经死了”,话音落下,脚边石缝里钻出一株血红茎秆,顶端托着一颗泪滴状陶珠……
问题太多,太深,太真。
炉心开始溢液。
不是熔岩,不是水,是一种半透明的胶质流体,散发着微弱蓝光,流淌过地面时留下荧光轨迹。盲童伸手触碰,指尖竟映出影像:他看见自己出生那天,产房外父亲蹲在地上痛哭,嘴里反复念着:“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聋哑少女将耳朵贴地,突然浑身颤抖??她“听”到了一万两千公里外某个战区地下室里,三个孩子挤在一起,用指甲在墙上刻下同一个问题:“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自闭症少年抱着新生成的陶板,上面文字不断重组:
>“恐惧不是弱点。”
>“沉默不是拒绝。”
>“遗忘是最深的伤害。”
阿禾猛然站起,冲向万音中枢残存的控制台。她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当全人类的孩子在同一时刻发声,陶语系统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成了集体意识的子宫??正在孕育某种前所未有的存在。
她调出全球实时数据图谱。十七个观测点全部变红,*Lingosterra*根系活动强度突破历史峰值。南极冰盖下的环形建筑影像自动投影在空中,水晶中的人形轮廓开始轻微晃动,九根陶线剧烈震颤,仿佛承受着巨大压力。而地核边界处的那个标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移动。
“它要出来了。”一位地质学家喃喃道,“不是上来,是‘醒来’。”
就在此时,单水儿突然尖叫。
所有人回头,只见她蜷缩在滤心桥边缘,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她的嘴唇开合,但发出的声音不属于她自己:
>“我曾答应守护你们的梦……可当我沉睡,你们却开始做噩梦。”
是那个声音??第九人,或者说,九亿残念聚合体。
阿禾冲过去扶住她,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单水儿的身体悬浮离地三寸,双眼翻白,口中继续吐出断续话语:
>“最初……我们建造陶炉,是为了让情感不再失语……为了让眼泪有回响,让孤独被听见……可后来……你们把痛苦封进陶片,把愤怒埋进母土,把绝望写成匿名信投进桥下……然后说:看啊,我们治愈了。”
她猛地抬头,瞳孔全黑。
>“你们不是在净化,是在转移!把伤口交给大地背负,再假装清白地活着!”
全场死寂。
阿禾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人用陶刀剖开了她的肋骨。她想起十年前献祭之夜,她们七人割破手掌,将血滴入炉心,誓言“以身为桥,承众生之痛”。可这些年,她们真的做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