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老者上前,恭敬道:“大人可知,这碑立下那日,全镇无人睡觉。大家轮流守着它,怕被人破坏。有个瞎眼婆婆,摸了一夜,说要记住这石头的温度。”
使者问:“为何如此?”
“因为她孙子说,只要这碑还在,他就敢说真话。”
使者回京后,未提一字“肃清”,反而呈上万言奏疏,力陈民间教化之效,并附录各地自发兴办义学、互济灾荒之事数十桩。末尾写道:“臣观今之百姓,非不知法,乃更重义;非不畏权,而尤敬理。此非乱兆,实治机也。若逆之,则民心离;顺之,则天下安。”
皇帝阅毕,默然良久,提朱笔批曰:“准奏。另,赐汉阳石碑黄绸覆顶,以示尊崇。”
自此,官方虽仍禁“结社聚众”,但对“明德会”诸事多加纵容。更有地方官暗中仿效其制,设“劝善局”、“义仓司”,甚至将“每日三省吾身”列为衙役晨课。
林昭依旧隐居山中,但从不寂寞。每月总有数人跋涉而来,带来远方的消息:某村因共读《孝经》化解百年仇怨;某商贾退还多收银两,只因想起幼时读过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日,一位盲童由母亲带来,恳求入门学习。林昭问他:“你什么都看不见,为何还要读书?”
孩子答:“因为我听得见人们说话。有的话让我心里亮,有的话让我心里黑。我想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的。”
林昭大恸,当即收其为徒。
此后三年,他倾囊相授,亲自为盲童口述经典,逐字讲解。孩子记忆力惊人,竟将《四书》全文背诵无误。十二岁那年,他在邻村讲《礼运?大同篇》,闻者无不落泪。
后来有人问林昭:“您一生最欣慰的事是什么?”
他指着那盲童正在摸索写字的手,说:“是我终于明白,光不一定来自眼睛,也可以来自心。”
岁月流转,林昭年逾八旬,发如霜雪,步履蹒跚。某个雪夜,他召集所有弟子于茅屋前,点燃篝火。
“我大限将至。”他说,“不必悲伤。生死如昼夜,本不足惧。唯有一事相托:继续走下去。不必挂我的名,不必建我的庙。若有人问你们是谁,就说??我们是提醒别人别忘了良心的人。”
次日清晨,仆人发现林昭端坐于蒲团之上,手握《论语》,面带微笑,已然仙逝。屋外积雪盈尺,却无一丝风声。
消息传出,万人奔赴终南山祭拜。但他们没有烧香,没有跪拜,而是每人带来一本书,整齐摆放在屋前空地,形成一座巨大的书山。风吹过,纸页翻动,如同千万人在低声诵读。
朝廷闻讯,欲派兵驱散,却被宰相劝止:“陛下,此人虽布衣,却使天下向善。若此时扰其安宁,恐失民心。”
皇帝最终下令:“赐谥号‘至圣先师’,建祠不塑像,立碑不刻名。唯书其志于石??‘不欺天,不欺民,不欺己良心’。”
百年后,那位盲童已成为一代宗师,门下弟子三千。临终前,他让人将自己葬于林昭墓侧,墓碑空白无字。有人不解,其子泣曰:“父亲说,真正的名字,不在石上,在人心深处。”
又千年过去,战火湮灭王朝,宫殿沦为废墟,唯有乡间私塾仍年年清明祭拜一位无名老者。孩子们背诵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并不知这八个字曾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直到某日,考古队发掘出一处地下藏书洞,出土万余卷手抄典籍,多数已霉烂,唯有一册保存完好。封面题签为《问道录》,扉页写着:
>“作者:林昭。
>目的:让每个普通人,都能成为照亮黑暗的一盏灯。”
研究员戴上手套,翻开第一页,忽然怔住。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墨色如新:
>“如果你读到这些文字,说明那盏灯,还没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