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又一个深坑,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泥浆飞溅,模糊了本就视线不佳的侧窗。陈汉升那片刻的恍惚,被张招娣轻柔却直白的问题骤然击碎。
“汉升哥,”她依旧看着前方雨刮器反复的刮擦,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之前……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与他们正在经历的亡命奔逃背景衬托起来,太过不合时宜。此刻最正确的反应,应该是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用最甜蜜的谎言将她安抚住,让她继续死心塌地,毕竟现在陈汉升急切需要她的帮忙。那些虚伪的情话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涌到了他的舌尖。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竟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沉默了。车窗外,雨声渐歇,车窗打开透气,前后车辆的引擎声和还有摩托机车的轰鸣声,骤然被放大,填充了这突如其来的静默间隙。
沉默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答案。
张招娣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她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而飘忽,带着点自嘲。
“其实我知道的,”她的语气平静,叙述着两个人之间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她的目光依然望着前方的路面,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你对我的感情,肯定没有我对你的深。这一点,从我认识你不久,就很清楚了。”
前方的路况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上不少,即使有些段落没有柏油马路,但是少了前方不确定的大坑泥路,平坦了很多。但是开车的张招娣显然更吃力了。她像是需要积蓄一点力气,才能支撑着开完剩下的路程。她面上并不见多少悲戚,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方向盘的真皮包裹上轻轻划动。
“好在,我还有这么一张脸。”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抬起一只手,对着中央后视镜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幸好,这张脸跟你前妻顾涵相似的脸。以前,我确实很反感做她的替身,每当沉聿和江贤宇看着这张脸出神,我都觉得是一种无声的侮辱。”
“但现在,遇见你之后,我竟然有点庆幸了。”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认命般的悲哀,“汉升哥,我庆幸我和她长得像。如果没有她这张脸,如果没有你们那段过去,或许我们根本就不会有相遇的契机吧?我可能永远接触不到你的世界。”
她的声音里渐渐染上恰到好处的怅惘和羡慕:“我也很羡慕她,真的,非常羡慕。羡慕她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于你的生命里,羡慕
,筋疲力尽。”
他话锋一转,试图将褒奖落到实处:“但跟你在一起不一样,招娣。你会让我觉得很放松,很舒服,很高兴。你不用像她那样努力拼命,你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很好。”这话似真似假,放松于她的“易控”,高兴于她的“有用”和“顺从”,但在此刻的语境下,却被巧妙地包装成了温柔的认可。
张招娣猛地转过头来看他,眼睛睁得很大,里面闪烁着受宠若惊的光芒,脸颊甚至微微泛起了红晕。“真的吗汉升哥,你真的这么想?我以为,你心里永远都只有顾涵。我总是觉得难过,顾涵那么完美,无论怎么做,我都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提到顾涵,陈汉升总有些难以辨明的情绪。他像是不愿过多触及,又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评价欲被勾了起来。
“顾涵她当然完美,聪明,有野心,也擅长算计……他们那个圈子,玩弄人心,哪个不是天生的好手。按理说,这种把什么都看透的人,最该懂得隐藏自己,说话做事就该云山雾罩,真真假假让人摸不透才好,但她偏不。她厌恶一切虚伪和迂回,她喜欢把欲望和喜恶都摆在脸上,爱恨都极其直接,极其强烈,像一团不管不顾烧起来的野火,野火当然灼热明亮,但也容易烫伤靠近的人,甚至烧掉自己,一点虚妄的幻想和温存都不给人留……她活该!”
他的描述里,竟然不经意地流露出早已被埋葬的恨意。
“那……顾涵她,她爱你吗?”这个问题至关重要,透过睫毛的阴影,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他的侧脸,每一丝细微变化都不肯放过。
陈汉升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不知是对顾涵的讽刺,还是对自己的自嘲。“爱?他们那群人,除了自己,谁都不爱。他们那种人,生来就呼风唤雨,只要她想,世界围着他们转,这种人天生就是极度自我中心的存在,她不会有爱别人的能力,也不需要别人的爱。她的世界里,只有征服和利用。”他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抹去那段关系里所有他不愿承认的残留痕迹。
张招娣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褪去了方才的柔软,带上了执拗的追问:“如果她不爱你,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或许是这段漫长而枯燥的逃亡路滋生了空虚感,或许是身边这个女人的绝对崇拜和顺从,陈汉升此刻无比的想倾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爱情,那对她来说太廉价了。她跟我结婚,只不过是因为,她当时急需一个挡箭牌,她需要有人能
,澜。她没有笑,没有害羞,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她只是静静地开着车,目光望着前方,只是眼神空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