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婳回到研究所却是和游辞盈完全不一样的光景。因为李畅那件事闹得太广,现在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刚出电梯,电梯还没走她就听见依稀几句:“之前挺内敛,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人精…靳主任还有好些学生没带完…”“李畅也……两人半斤八两,他俩对上,所里惹事的能少不少。”“靳主任接连被他俩斗,李畅还好说,虞婳可是她同门师妹……”所里沸沸扬扬,大家虽然平时忙,但人不能免俗,有些人只关心自己的成果论文职称,有些人倒爱吃瓜。虞婳一时去哪都像是被人觑着,似乎能听见私语,似身上装了无数眼睛。迎面碰见李畅,这个擅长假笑的老狐狸也是连招呼都打不出来了,站在有好些人的电梯里,轻讽说:“有些人颠倒黑白,将我和其他公司新合作的evtol项目拿到所里来说,改了监控时间,假装自己是先设计的来栽赃我,还是年轻人太急功近利了,搞学术也要修修品德。”虞婳背脊一贯挺得笔直,他们两人背后的同事们都觑着他俩。拿着手机在给对方发消息:“什么意思,是说虞婳抄袭李畅,并不是李畅抄了虞婳?”“确实有可能,李畅都多少年的老学究了,何至于抄她。””不不不,李畅完全是靠年纪大升上去的,他那个年代,有点狗屁不通的论文就在这个年纪能混上正高,他现在基本都是团队在撑,本人的学术水平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李畅本以为虞婳这个闷葫芦连辨清都不会。但电梯开门的时候,虞婳往前走了一步,却忽然回头看他,平起平坐地叫他一声:“李工。”李畅听见这称呼,面色瞬间冷下来。但虞婳云淡风轻:“你挪用的公款就补上了吗?”一时间,背后的人惊愕得捂住了嘴,瞳孔地震,和同伴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大瓜!李畅也没想到她说这件事,他惊愕,想起电梯里还有人,他连忙回头看身后的三四个人。那三四个人里,有人连忙摆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没听清。”“说起来咱们是不是还要在这层楼拿耗材。”“对对对,李总,虞主任,我们就先走了。”那几个人赶紧跑出去,也不管到了自己的楼层没有。而虞婳面色始终平淡,冷丽的面庞如飘渺浮云,难以触及,姿态是居高临下的。冷淡收回眼神,她抬步,直接往办公室方向走了。李畅却追出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把虞婳扯停。“我在这个圈子待的时间比你久,我是和你导师一辈的,如果你未来还想在学术圈子里混,就给我放尊重点,否则就别怪我封死你的路。”“不放尊重呢?”虞婳依旧面无表情。下一秒,一个巴掌扇过来,虞婳年轻反应快,一下躲开了。她比李畅高,一瞬间她直接高高扬起巴掌,要扇向李畅。李畅惊愕,下意识地闭起眼,都来不及躲。但虞婳的巴掌停在了离他有点距离的地方。看着他也被巴掌吓到一震,虞婳看得觉得好笑,收回了手:“别怕,老东西,我才不碰你。”她声音清哑轻蔑,讽刺之意更甚。李畅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但却不敢打她了,她是真敢还手的。虞婳平静无波质问:“你真的是做学术的吗,对年轻女性用掌掴殴打的方式来控制,你是从哪个原始部落出来的野人?”她一贯说实话,本来就有点讽刺意的话被她古井无波说出来,就显得更真实权威。“你说什么?”李畅一贯被学生高高敬着,听见低于他不少的虞婳说着话,一贯忍气吞声的虞婳却淡淡说:“难怪到六十多岁也碌碌无为,连个面上也评不上,这种东西我都是用麻袋捡的,你吃我的尾气都吃不上。”李畅气急攻心,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虞婳毫不留情揭他老底:“除了掌掴和睡女学生以外,你还有别的手段威胁我?”但一瞬间让李畅僵住了,睡女学生这件事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心虚:“你胡说什么?”虞婳却平静:“你们组里有多少个被你染指的女孩,那辆车是多少人的噩梦,你猜组里会不会有你的学生愿意投靠我?”她居高临下看着李畅:“是你在学术圈先身败名裂,还是我先葬送前途,可以比比看。”虞婳的语气平薄,却比其他人说话更有份量。李畅却立刻反应过来:“没有证据的事情,就是诬告。”虞婳微微收握手掌。李畅也发现了她的细微动作,她肯定没证据。他都处理得干净。他终于扳回一城,斩钉截铁地冷笑:“你试试,大可以举报我学术不端,但你最好有证据。”但虞婳转身就走,没有听这个老不死再多说。只是他扬起的手,却让虞婳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可能这样打过他的女学生。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不然怎么在现在这个环境里,李畅敢动手,他们这个层级,就算是为难人都不太可能是动手,多半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刁难。她不由自主就想起宫敏,忽然想起宫敏被带走时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被开除,想方设法到李畅组,你根本不知道我付出多少代价,如果你知道,你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趾高气扬地说话。”根本不知道她付出多少代价……宫敏猩红的眼睛,记恨的眼神,这一瞬间在眼前越发清晰。那个才二十四岁的女孩,虞婳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宫敏这么恨她,是有原因的。毕竟宫敏认为是她导致她被郭老师放弃。如果宫敏是通过献身进入李畅组保住了硕士学历,那么进入李畅组之后,被李畅再度玩弄几乎是完全没法避免的事,倘若再有体罚……虞婳终于完全明白。她其实只是宫敏仇恨的载体,一个发泄口,因为宫敏不敢恨李畅,还需要这个学历,只敢美化恶心的一切,好让自己能屈身于李畅过完这段日子,就如房思琪一样。被老师侵犯但只能美化。为了找个出口,把所有恨意都归到她这个最初的敌人身上。但也代表,宫敏一定有证据。现在李畅用翔鸟的钱把挪用的账填平了,没有办法用这个扳倒他,大师姐的证据就付之一炬。但宫敏那边还有突破口。她立刻打电话约探视,叫上律师一起。但今日只能约明天的,虞婳被迫暂时折戟。中午,她回到老宅,却不见陈问芸和周仲明。佣人特地来和她解释:“有习俗是结婚后新娘头次进家门,不和男方父母迎面,怕犯头冲,以后会不和,现在都在外面,等会儿您就能见到先生太太了。”对这些老套规矩,即便并不喜欢,但虞婳不会太多反对:“好。”但没想到二老刻意回避的时候,有个人似乎很开心,拿着什么东西,大踏步进入室内。有佣人同来者打招呼:“您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来者也只是说:“找到了给花园植株治病的合适肥料。”但来者声音里的高兴压抑不住。是周钦。虞婳听出来了。但她不做声,只是在佣人把菜端上来之后,开始吃饭。周钦一转弯进入餐厅,才看见虞婳的侧影。她穿着一件v领的浅灰薄针织衫,羊绒质地,裹着她清瘦玲珑的上身,清冷又温婉,卷曲的长发垂到腰际,遮住她两侧微凹的腰部曲线。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耳骨钉在花窗阳光的穿透下折射精致幽冷的璀璨光芒。周钦拿着一个小盒子,脚步停住,一时间没有进也没有退。直到来送菜的佣人端着托盘,说:“您靠边一点,小心烫到您。”周钦才勉强让开一点,又隔须臾,才抬步走到了餐桌边,但看了眼长桌,却坐在了离虞婳最远的地方,同她保持着不会令她不适的距离。佣人来布菜,周钦也沉默着,不敢开口同她交流,只是不想打扰她。直到佣人将一瓶接骨木苹果汁放在虞婳不远的地方,她拿起,用力拧却没有拧开,又放回了原位。吃着饭好一会儿,周钦忽然不声不响,起身拿起那瓶她没有打开的苹果汁,一下就拧开了,却没有马上给虞婳。等到佣人再次来布菜的时候,周钦才开口:“帮我和大嫂倒一下苹果汁。”佣人不做他想:“好的。”拿了玻璃杯将苹果汁倒好,佣人先放在了虞婳面前,又提前多倒了几杯准备着,周钦自己主动去拿了一杯。过了会儿,虞婳被噎了一下,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周钦的余光都只敢觑她些微。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都吃得差不多了,家里人也都没有回来。周钦才突然开口:“天荷繁星的孕蕾期需要磷酸二氢钾肥,我已经找人调配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虞婳抬起头来看着他,曾经那双会对他温柔的眼睛,现在平静无波,只是看一个没有太多牵扯的平常人,一个路人。周钦咽下些微翻涌的心绪,也看似无波地同她说:“那盆天荷繁星和别的天荷繁星不一样,是我去实验基地取回来的,需要他们那边给的肥料才合适,你看是请园丁自己调配,还是我这边给你。”他的手已经搭在身侧的盒子上,里面就是取回来的无机盐。周钦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虞婳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这样卑微,这样顾及她的感受,观察她的每个表情做事。周钦的动作显然是那肥料已经在他手上了。她没有伸手接,但开口:“你等会儿放花园里吧,等会儿我让你哥哥带回家。”“好。”他声音沙哑,“让大哥带也好。”虞婳只是嗯一声,拿起手机想问问周尔襟什么时候回家。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却发现陈恪给自己发了句话:“新婚快乐。”虞婳低头回信息:“谢谢。”那头又说:“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没时间回我消息。”虞婳纯朴诚实地回:“没有,现在不忙。”对面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发:“昨天你穿婚纱很漂亮。”虞婳又心口如一地回答:“我知道。”陈恪:“挑婚纱的时候怎么不拍照问问我?”虞婳:“婚纱是我老公挑好定制的,我很满意就没有问其他人。”对方好像明白了,回了一个笑脸表情,又说:“原来是这样。”虞婳:“我在吃饭,以后再聊。”对方沉默片刻,发来一个拜拜。虞婳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一抬头,发现周钦在看她,视线交汇只一瞬,周钦就移开了目光,似一切如常一样,继续吃饭。虞婳也如常,划走陈恪的对话框,给周尔襟打电话。周尔襟正和周仲明、陈问芸在办公室,三人沉默着眉头紧锁。桌上是翔鸟已经鼓动三分之一的董事,要求再开股东会的召集通知。有股东和董事反水,投到了翔鸟那边,翔鸟要开股东会,无非是要重新遴选董事,要把自己再塞进董事会里,决策公司事宜。真让翔鸟的人成为决策者,一切就会往翔鸟的利益方向走。现在想要收购飞鸿正当鼎盛的分公司,往后说不定就会一点点吞没更多。正在气氛凝滞的时候,周尔襟电话忽然响起。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周尔襟手机上。他垂眸,看见是虞婳的来电,才马上拿起手机,指尖划向接听,声音温润和缓:“怎么了?”一听到周尔襟的声音,虞婳就轻声细语:“你几点回家?”周尔襟也温柔哄着她:“再过一会儿就回家了,你吃饭了吗?”“正在吃。”她老实答。周尔襟轻笑,慢声问:“吃饭怎么还分心?”虞婳不想告诉他现在家里就她和周钦,她想了想还是说:“那你回不回来?”周尔襟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温声说:“当然回,给我十分钟,我和爸妈一起回去哄你吃饭。虞婳噎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小声敷衍,想把话题带过去:“哦,那你快点,菜都凉了。”他轻笑:“好。”二老还坐在办公室里,周尔襟旁若无人,从沉重无缝衔接成温柔,仿佛刚刚的情绪不存在。周尔襟拿起西服外套:“我先回家了,你们是再坐会儿还是一起?”周仲明也起身,放下这烦心事:“走吧,一起回去,小虞还等着。”而虞婳得了周尔襟的回答,虽然还是慢吞吞吃饭,但心情莫名轻盈很多。过了一会儿,周钦忽然叫她:“大嫂。”虞婳抬头。周钦想说些什么,但轻微的谈笑声从外面传来,虞婳回头,就看见周尔襟背着落地窗外穿透植株的浓绿天光,含笑温和走进来。:()迫降雪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