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唤醒记忆是救赎?”他狂笑,“可这些记忆全是痛苦!母亲被卖的屈辱,妻子被打的惨叫,女儿被换的绝望……忘掉它们,才是慈悲!”
说罢,他举起铜镜,口中念咒。霎时间,空气中浮现层层波纹,所有人脑海中突然闪过空白??有人忘了母亲的脸,有人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就连林小满也感到一阵剧烈头痛,仿佛有什么正在从她灵魂深处剥离。
危急之际,苏清越撕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烙印的《母名录》全文。她咬破手指,以血涂字,高声吟诵:“谢昭华!陈玉兰!赵如意!孙婉君!……”每念一名,便有一道光芒刺破迷雾,击向铜镜。
其余弟子纷纷效仿,或割掌,或剔血,以身为纸,以痛为墨,组成一场血色诵名阵。林小满趁机扑上前,夺下铜镜,将其狠狠摔向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镜片碎裂,九重镜框逐一崩解。被困魂灵尖叫着冲出,化作光流涌入众人眉心??不是强加记忆,而是归还本该属于她们的一切。
崔砚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凄厉哀嚎。他看见了自己的祖母??那个被族谱称为“崔门张氏”的女人,真实名字叫张无瑕,曾是当地唯一女塾师,因教女孩读书被族老活埋于井中。他也看见母亲,因难产时求救不成,临死前喃喃:“我不是没人疼的孩子……我叫李念安……”
他崩溃痛哭:“我对不起你们……我真的……想记得啊……”
林小满蹲下身,看着这个被仇恨喂养长大的青年,轻声道:“记住,才是最难的事。但只要你愿意开始,就不算太迟。”
她取出一枚贝壳,放在他掌心:“回去吧,把你祖母的名字写进家谱。哪怕只写一次,也是光。”
大军凯旋当日,全国降旗致哀,同时鸣钟九响,纪念所有曾被遗忘的女性。新帝亲赴唤名塔,将一枚金印赐予林小满,印文为:“天下铭名第一人”。
但她并未接受。
“我不需要封号。”她说,“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允许每一个孩子,在出生时都能听到这样一句话:‘欢迎来到人间,你的名字,值得被世界记住。’”
皇帝肃然颔首,当即颁布《新生诏》:自今以后,接生婆必报婴儿真名于官府,医馆产房设“初名碑”,刻录当日所有新生儿之名,每年清明集体祭告天地。
五年过去,天下风气焕然。女子入学率超六成,史局增设“女功志”,地方志中“某氏”彻底消失。更有边远村落自发组织“寻娘队”,跋山涉水寻找失散亲属,仅一年间促成团聚者逾两万人。
林小满年近八旬,双目渐昏,手亦颤抖,却仍每日伏案书写。一日黄昏,她正在整理最新一批《补遗录》,忽觉胸口一紧,笔落于纸。
学生慌忙扶她躺下,她却笑着摆手:“不必惊慌,我只是……该交棒了。”
她望着窗外夕阳,喃喃道:“娘,我快能见到你了。”
那一夜,整座岛屿陷入寂静。唤名塔铜铃无风自动,持续整整三个时辰。塔顶贝壳缓缓升起,悬浮半空,壳内字迹化作流光,洒向大地。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万民书》静静摆在长明炉前,最后一页多出一行清秀小楷:
>“当最后一个名字回家,执笔者便可安眠。”
>“我去接母亲了。”
而贝壳则落在她枕边,内里空白一片,唯边缘浮现出极淡的一句:
>“这一次,换我来唤你。”
>
>??林小满
此后每逢清明,唤名塔总会自动亮起万点灯火,空中浮现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一前一后,似母女携手。孩子们说,那是林先生牵着母亲的手,带她去看遍这盛世人间。
而在遥远的星空深处,一颗新星悄然诞生,光芒温柔坚定。老天文官翻开星图,在旁边郑重标注:
>“此星无古载,民间称‘忆娘星’。”
>“据观测,其亮度随人间呼唤之名增多而增强。”
>“今已达恒星等级,持续上升中。”
海风依旧拂过岛屿,卷起沙粒与花瓣,掠过归心碑林,穿过母恩祠堂,最终停驻在那株紫茉莉旁。花开了,香气弥漫,仿佛有人在低语:
>“我在这里。”
>
>“我有名。”
>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