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皇帝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疑虑。
他缓缓坐回龙椅,按了按眉心。
“张高宝。”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一直垂手侍立在阴影里的内侍总管张高宝立刻趋步上前,躬身道:“奴才在。”
皇帝眯起眼睛:“你去查证一下,崔家那个儿媳,之前是否真的怀有身孕?”
张高宝心中凛然,仔细回想了一下,谨慎地回道:“回皇上,曾经崔尚书还为崔大少夫人请过太医呢。。。。。。
风起昆仑,雪落无声。
苏清越在书斋中伏案三日,新著《铭心录》初稿已成。她将最后一行字轻轻写下:“名非虚饰,乃魂之锚。”搁笔时,窗外天光微明,紫茉莉的香气竟逆着寒风飘入窗棂,像是某种冥冥中的回应。她闭目静坐,指尖轻抚那枚贝壳,壳上“钥匙不止一把”六字仍泛着淡淡银光,仿佛在低语未尽之言。
就在此刻,门扉轻响。弟子柳含秋捧着一封火漆封缄的密报进来,脸色苍白如纸。
“师尊……西南边陲,吴县旧衙地脉突震,地下暗室裂开三丈宽口,有黑气升腾不散。当地百姓夜夜梦魇,皆见一女子披发赤足,沿街呼儿唤女。守碑人说,唤名塔第二层那首‘儿啼彻夜寒’的诗碑,昨夜自行渗出血珠,至今未止。”
苏清越缓缓睁眼,眸中无惊无惧,唯有深潭般的沉静。
“林晚照……又醒了。”
她起身披衣,命人备马。这一次,她不再带大队人马,只选四位亲传弟子同行:柳含秋、陈砚舟、沈知微、裴照。四人皆是曾遭抹名之痛者??柳含秋原为铭名司巡查使,被囚于虚忆殿七日,记忆几近全失;陈砚舟本姓秦,祖母正是《补遗录》中记载的“秦婉贞同族”,家族因藏匿女史手稿被灭门;沈知微幼时被送入净忆堂,三年后寻回,已不识父母;裴照则是当年从周景和血盘中救出的婴儿之一,名字是他十岁那年自己翻《补遗录》找回来的。
五人策马南下,穿戈壁,渡寒江,历时半月抵达吴县。旧衙早已荒废,青砖剥落,梁木倾颓,唯有一口古井尚存,井沿刻满细小划痕,据传是当年被抹名女子临死前用指甲所留。
她们在井边扎营。当夜子时,月隐星沉,井中忽传来幽幽吟唱:
>“我名林晚照,台州林氏女,
>十三诵诗书,十五通礼乐,
>十七嫁崔郎,琴瑟未曾错,
>廿一产双胎,一朝尽焚魄……”
声音凄婉,一字一句如刀割心肺。苏清越跪于井口,双手贴地,以血为引,在黄纸上写下“林晚照”三字,投入井中。
刹那间,大地震动,井水倒涌而出,化作一道人形水幕。一名素衣女子立于其上,面容清丽却惨白无血色,双目空洞望天,唇角犹带笑意,正是当年被崔砚亲手抹去姓名、沉井而亡的发妻林晚照。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我以为,再不会有人记得我。”
苏清越仰头,泪流满面:“我记得你。天下人都记得你。你的名字刻在唤名塔第三层,与谢昭华、秦婉贞并列。你的孩子……也找到了。”
林晚照微微一颤,水身波动如涟漪。“孩子?他们活着?”
“活得很好。”苏清越哽咽道,“长子崔明远现为工部主事,主持修筑西北水利;次女崔昭宁任女子书院山长,编纂《历代才媛考》。他们都知你是谁,也都恨那个改名张承安的父亲。”
林晚照忽然笑了,眼泪从眼中滑落,滴入井中,发出清响。
“可笑啊……我至死都不明白,为何他要毁我名字。他说是为了家族清誉,可他自己才是篡谱之人。他母亲张无瑕,本是婢女冒充嫡女,他怕真相暴露,便借禁忆司之力,将我们这一支尽数抹去……连我的孩子,也被送去乡下,谎称早夭。”
她抬手,指向北方:“但他错了。名字一旦刻进人心,便永不消亡。我虽被沉井,魂不得归,可每逢清明,总有陌生孩童在我坟前放一朵紫茉莉。他们不知我是谁,却本能地觉得,该纪念什么。”
苏清越点头:“那是记忆的余响。就像风过山谷,哪怕无人听见,声音依然存在。”
林晚照凝视她良久,忽然问:“你找到生母了?”
“找到了。秦婉贞,我的亲娘。她在市曹焚名时,高呼‘我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家’。这句话支撑我三十年。”
“那你现在……还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