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令在上,岂能不从。为了维持好“南璃君男宠”这个角色形象,继续图谋楠国江山的大计划,颜十九只得坐着他的“凤鸾春恩车”,匆匆随宫人侍卫回宫去。临走之前,颜十九用阴翳的目光看向为宫人马车引路的伏霖,盯了那张斯文体面的脸许久:“伏霖对吧?我记着了。”伏霖面不改色,不卑不亢笑道:“能被颜公子记住,是在下的荣幸。”颜十九随后又用更冷的目光看向一旁与他同出林子的炎朗,皮笑肉不笑道:“多谢神医医好我,听说,神医还要在此多留几日,为云将军治耳朵,三日够吗?”炎朗面无表情,显然懒得做戏客套:“三日不够,要七日。”颜十九笑了一声,表情看着如常阳光,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好,神医心中有数就好。可别离家太久,让您母亲挂念啊!”炎朗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愈发漠然。云琛站在一旁,看看伏霖,又看看炎朗和颜十九。她隐约察觉到这仨人好像不太对劲。像是衣服底下藏着冷剑,都在暗暗死命往对方身上捅似的。她对颜十九挥手说了再见,然后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送走了皇家马车。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炎朗轻轻松下肩膀,舒了口气。他看向云琛,不自觉露出个浅笑,刚走过去,想说句“终于没人打扰,我可以为你好好治耳朵了”,却听一个古板又讨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神医,我家公子感激您治病之恩,特留我在此伺候您,到为云将军医治好耳朵、送您回东炎为止。”炎朗的脊背再次紧绷,冷下脸,没有说话。接下来几天,炎朗极尽医责,每日为云琛把脉、施针,精心调配药物。更亲自看炉子熬药,盯着云琛一碗接一碗地喝下去。难得有与云琛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炎朗很想趁这个机会与她说说话。可万宸就像冤魂不散似的,一直在不近不远的角落静静伫立,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炎朗不禁心中冷笑。果然啊,他才刚刚开始治自己的离魂症而已,他这弟弟就开始对他不放心了,像防着天下所有男人一样防他。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炎朗借口要为云琛水下施针,想要支开万宸,后者却道:“神医恕罪,属下不敢违逆公子命令,必须寸步不离地伺候您。”炎朗冷厌道:“我要给云琛在水下施针,意味着她要脱去大部分衣裳,出水时,仅剩的衣服也贴在身上,你适合看吗?”这下万宸沉默了,犹豫片刻,他转身离开屋子,但仍没有走太远,只站在最近的门口。炎朗狠狠盯着万宸的背影,真想此刻伸出一刀,从背后捅死这个碍事的耳目。可想到母后那哀伤无助的脸庞,炎朗又深知他什么都不能。他深呼吸,平复些许,等稳定好心神回过头的时候,云琛已经脱得只剩最后一件袭衣,看得他愣了一下:“你干嘛?”云琛微微脸红,认真道:“不是你说要水下施针的吗?医者无性别嘛,我准备好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回想起当年揭晓她女儿身秘密,亲手为她脱衣、擦洗、疗伤的一幕,炎朗声音有些不自然,佯装咳嗽两声:“那你进浴盆吧。”云琛随即连衣躺进一个浅水大浴盆,整个人淹没进水里,只留鼻子在水面上呼吸。炎朗随即为她动手施针,念叨着:“这几日的汤药、针灸,算是医治你这些年的战伤,弥补了些亏损,让你不至于三十而亡,勉强再多活十年。但若要彻底补全身体,至少还需我为你调养一年半载,眼下虽然没有机会,但等他……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会来好好医你的。话说,你脉象有割裂之象,是不是添了个梦游的毛病?这不太妙,再发展下去,严重的话,后期会神明错乱或癫狂,我要为你压制住。但治标不治本,根源还在于你自己,莫再让自己受苦受痛,遭遇大刺激了。此番水下施针,要比寻常针灸效果更好,过了今日,你再按方子喝够十日药,就是我能将你耳朵医治到的最好程度了。”炎朗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云琛没有回应,只脑袋浸在水里,眨巴着大眼睛,疑问地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在水下,是听不见他说话的。她想坐起身,可身上各处扎着针,不便行动,只能努力仰头,将娇红的嘴唇撅出水面,小鱼吐泡泡似的问他:“你说什么呐?说慢些,我可以看口形。”炎朗瞬间心头一动。他看了眼不远处贴站在门口的万宸,而后定定望向云琛,再也不加掩饰任何情绪,眉宇微微颤动,一字一句化作口形,无声道:“云琛,我想要你。我好想要你。”云琛眨眨眼睛,看起来像没有听懂。,!炎朗自嘲笑笑:“我疯了吗,我这是在干什么……”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云琛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初见时,当她是个男人,一个热络、武功高强、大大咧咧又特别没规矩的浑小子。后来,因为她入宫盗草受伤,意外发现她是女人。那一天,是他炎朗此生第一次触碰到女孩子。而且还是那么坚韧又美丽的女子。当一层层剥去那满是血的衣衫、束胸,她凹凸有致的胴体呈现在他眼前时。比起心动,他更觉得新鲜。他生出想要拥有她的念头,就像盼望得到一条可以永远陪伴他的快乐小狗。可看到颜十九为得不到她而疯狂崩溃时,炎朗又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他想要去争去抢,就算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让颜十九如愿。毕竟,几十年来他一无所有,永远在迁就、成全、保护自己这个任性疯狂的弟弟,这样偶尔争抢一次,嫉妒一次,不算过分吧。可再后来,泰川城那让他误以为“神女显灵”的一幕,彻底改变了他的心。当时那震撼和救赎的滋味,已深深刻印在灵魂,让他每次想起,仍觉心潮澎湃,激动得想哭出来。从此只想跪伏在她脚下,仰望那菩萨一样美好圣洁的脸庞,像信徒般虔诚叩拜。“所以云琛,我好想拥有你。”炎朗用口型说完这些,云琛仍安安静静待在水里,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炎朗叹口气,为自己不敢表白的懦弱而悲哀,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对门口的万宸道:“这水太凉了,去换些热水来。”万宸本想拒绝,可眼下在医药院,除了他,没人可使唤,他只得快步离去。趁此机会,炎朗快速拔去云琛身上的针,扶她起身,然后从衣袋摸出一个小小的指甲盖大的药盒,打开来,露出里面一颗奇形怪状的药丸,递给她:“这是我为自己制完药后,用最后剩下一点龙烬,照古书制出的一颗‘噬魂丹’。我将它给你傍身,倘若将来你遇到恨之入骨的天大仇敌,就用此丹杀他。这丹无色无味易溶于水,你可悄悄下在他茶里,饮后不伤血肉,不显中毒症状,却专攻魂魄心脉,叫他白日见鬼、夜不能寐,逐渐崩溃错乱,直至魂飞魄散。世上没有任何解药可以救。”云琛刚从水里坐起身,满手都是水,没法接那颗药,但瞧那药麻麻赖赖,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她忍不住嫌弃地往后躲:“不要了吧,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若杀仇人,光明正大杀了他就行,干嘛下毒呢?”“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光明正大啊……”炎朗着急,话还没说完,万宸已打热水回来。没办法,炎朗只得又赶紧将噬魂丹塞回衣袋,神色恢复淡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既施完针,开过药,七日期限已到,炎朗踏上了回东炎的马车。在万宸忙着套马准备出发的时候,炎朗掀开小窗上的帘子,与云琛简单告别。她的耳朵已经好了许多,虽不似从前那样灵敏,但已经能正常与人说话。看着炎朗明显长大一些的容貌,隐隐有矜贵公子的模样,云琛笑得十分开心,拍拍他的肩膀,故意用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道:“回去要多多吃饭,按时吃药,才能快点长高高哟!”炎朗白了她一眼,“啪”地放下车帘,叫万宸起程。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炎朗又想起还有句话没说,但见万宸根本没有听他命令停车的意思,他只好探出车窗,回头朝云琛大声道:“照顾好自己。等我长大,我会回来找你。”云琛摇摇头,眉眼俱弯,笑得温柔又灿烂:“别来找我啦,找你的新世界去!傻子。”云琛话音落下,炎朗整个人怔住,一瞬间就明白,水下施针时,她其实看懂了他那句“想要你”。亦看懂他内心的孤独与寂寞。比起困惑于男女间的小小情意,她更希望他长成顶天立地的真男儿,去拥有他渴望已久的新世界。“云琛啊云琛……”炎朗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真不知上天将多少天地灵气聚于一体,才造出你这样性灵通达的妙人儿。难怪说,能抵达黑暗深处的,永远是最纯白的光。炎朗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久久无法平息。一直到马车驶出去很远,他才略略平静下来。去长大,去守护她吧。真菩萨也要威护法,对吧。炎朗摸摸衣袋里的噬魂丹,正这样想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打断了他对未来的所有幻想。万宸用锋利的剑刃挑起车帘,目光盯向炎朗衣袋,字眼恭敬却语气生硬道:“王爷可是制出了什么好东西?请王爷给卑职瞧瞧,如果不方便的话,卑职自己来取也行。”:()君恩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