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风声呜咽,似有冤魂哭诉。他想起出发那日,杨广在宫门前亲自为他斟酒,含泪道:“爱卿此去,朕倚为长城。”那时龙颜含春,语重心长,仿佛真把他当作股肱之臣。可转眼之间,就成了逼人赴死的催命符。
“陛下啊陛下……”他喃喃自语,“你可知这千里之外,有多少忠骨化为枯草?有多少壮士含恨而终?你说我军天下无敌,可为何无敌之师,竟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翌日黎明,隋军开始渡河。
萨水湍急,浅处亦没膝深,老兵扶幼,病卒相搀,一步一颤。荆元恒亲自立于岸边督阵,见有人踉跄跌倒,立即喝令左右拖出斩首示众。鲜血顺水流淌,染红河面。三千余人尚未过半,忽闻对岸鼓角齐鸣,烟尘骤起。
高丽军来了。
为首者乃大将乙支文德,率两万骑兵列阵于南岸高地,旌旗猎猎,杀气腾腾。其后更有步卒数万,手持长矛劲弩,居高临下,俨然以逸待劳。
“隋将听令!”乙支文德策马而出,用汉语高呼,“尔等深入绝境,粮尽兵疲,犹不知返,岂非自寻死路?今我王仁慈,允尔等弃械归国,保全性命。若执迷不悟,今日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隋军闻言骚动,不少人低头垂首,眼中流露出绝望。
荆元恒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抽出佩刀,高举overhead。
“儿郎们!”他嘶吼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日虽陷死地,然身为大隋将士,宁可战死,不可辱生!随我冲锋??为国尽忠之时到了!!”
战鼓擂响,残兵呐喊着冲向对岸。
然而他们太累了,饿得太久了。刚登岸,便被高丽骑兵一个侧翼包抄,瞬间击溃。箭雨倾泻而下,前排士卒如麦秆般倒下。荆元恒亲率亲卫突击,连斩三人,却被一支冷箭射中左肩,翻身落马。辛开远拼死相救,背着他杀出重围,一路狂奔数十里,直至天黑方停。
当夜,残部聚于一处山谷,清点人数,仅剩八千余人,且大多带伤。
荆元恒躺在草堆上,伤口化脓,高烧不退。他迷迷糊糊中看见无数亡魂站在帐外,都是这些年战死的士兵,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脑袋开花,齐声哭喊:“将军……我们不想死啊……我们只是想回家……”
他挣扎着起身,抓起酒壶猛灌一口,却呛得剧烈咳嗽。
“将军……”辛开远跪在身旁,“我们……还打吗?”
荆元恒喘息片刻,缓缓摇头。
“打不了了。”
“传令……收拢残部,原路返回。能走的走,不能走的……留些干粮,让他们自寻生路吧。”
“可……若是陛下问罪……”
“问罪?”荆元恒惨笑,“你以为还能活着见到陛下吗?”
果然,不出十日,朝廷使者追至辽东边境,宣读圣旨:**“荆元恒统军无方,致大军覆败,损我国威,本当夷族。姑念其曾有微功,特免死罪,贬为庶人,流放交趾。其家属羁押京师,候审。”**
与此同时,另一道密令下达:凡参与此次东征之高级将领,无论生死,一律削爵夺职,子孙三代不得仕宦。至于普通士卒,侥幸生还者皆被编入边戍苦役,永不得归乡。
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民间传言四起,皆言皇帝疯魔,妄图以一人之意,驱百万之命,终致国力耗竭,民怨沸腾。而所谓“天下无敌”,不过是一场由狂妄编织的幻梦。
数月后,荆元恒病死于岭南瘴疠之地,临终前写下绝笔:**“吾非不忠,实难逆天。君若执意屠龙,臣唯有赴渊。”**
其尸骨无棺,草席裹身,埋于荒山野岭,碑文无字。
而在洛阳皇宫深处,杨广仍在批阅奏章,听闻战败消息,лишь皱眉片刻,随即冷笑:“此皆将帅无能,岂关朕事?明年再征,必破高丽!”
殿外春雨淅沥,洗不尽江山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