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名字是许知韵,你可以叫我Zinnia,很高兴认识你。”
尾音扬起,带着笑似的,像石榴裂开口子,殷红的果实都溢出来。
严聿抬起头,就这么听得入了迷。
再后来,屋里的争吵声又起,他还是会锁上阳台的门。但这次背靠门坐下时,耳朵里先接住的就变成了女孩的读书声。
那些清亮又饱满的音节像小小的锤子,一下下凿开他封闭自己的空间,阴云散去,他看见太阳的影子。
而这个曾经困住他的阳台,也因为她的声音有了暖意。
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孤岛。
事情是从赵美娜的离去开始急转直下的。
周围人说什么的都有,爸爸的性格也从一开始的阴郁,变得暴躁又孤僻。
他开始酗酒,醒着的时候少,醉着的时候多,慢慢就连工作都无法坚持。
厂里看着爸爸家里三代人都是老职工的份上,每个月给他发一些基本的工资,可是这些钱,爸爸几乎全都用来喝酒。
严聿的爷爷奶奶看不过去,会给严聿生活费,可这样也意味着,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同时肩负起了照顾自己和照顾父亲的责任。
他记得那是个同往常一样的傍晚。
爸爸拎着瓶酒醉熏熏地回来,尝了口黄瓜,忽然停了筷子问他:“里面放了什么?”
严聿愣了愣,那句“柠檬汁”还没出口,爸爸手里的筷子已经“啪”地拍在了桌上。
酒精烧得他眼球浑浊,下一秒,爸爸挥手掀翻了桌子。
碗碟碎在脚边,他带着哭腔咆哮,“她的法子!又是她的法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家里不许出现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人都走了还留着这些破讲究给谁看?”
怔忡的瞬间,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
爸爸揪着领子把他提起来,满口酒气地问他,“你也想学她是不是?学她嫌这个家糙,学她嫌我没本事?!”
大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面前的人猩红着眼,像一头理智尽失的兽。
关键时候,是阿黄跳上来救了严聿。
平时安静又胆小的一只狗,竟然咬住爸爸的小腿,吓了狠口,血淋淋的一片。
严聿听见一声呼痛,脖子上的手松了,他浑身一软,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爸爸举起阿黄走向阳台。
关于那一天的很多记忆都很混乱。
直到现在,严聿也想不起很多细节,可他记得自己冲到楼下抱起尚还温热的阿黄。
小狗的嘴里、鼻子里都是血,它不能动了,眼睛却还滴溜溜地转过来,紧盯着他。
那时候的三线小城,几乎没有动物医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抱着阿黄去了小区的门卫室。保安大叔也养狗,严聿
跟着他去了一间私人的小医院。
可是医生却告诉他阿黄早走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瞳孔都扩散了。
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耳朵,可严聿总觉得自己没有听懂。
他指着阿黄微微颤动的胡须,对医生说:“它还动着呢。”
说完从包里掏出所有的钱塞给医生,“你给他打针吧,或者抢救?一定会好的,能救好的。”
医生叹口气,把钱还给了严聿。
抱着阿黄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他讷讷地跟在后面,忽然伸手扯住了大叔的袖子,“我想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张叔你先回去吧。”
说完在草堆里放下阿黄,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房间里开着灯,还是一片狼藉的样子,醉酒的爸爸不知去向,严聿从床底拖出个小筐,里面是阿黄喜欢的小球和肉粒。
夏夜冷白的月亮,照着河边上孤零零的人影。阿黄的爪子耷拉着,从一堆乱草里伸出来,已经开始僵硬。
河水在脚边哗哗地流,严聿莫名就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