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徵挥退张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只留芙云在跟前,刚欲细问府中情形,院外便传来了宋清芜温柔软糯的声音:
“三妹妹可是回来了?姐姐听闻妹妹路上受了惊吓,心中实在难安,特来瞧瞧。”
话音未落,人已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一身樱草色绣折枝梅的杭绸缎袄,云鬓珠钗轻晃,妆容精致。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关切笑容。
“妹妹瞧着清减了些,庄子上定然辛苦。”她上前亲热地拉住宋清徵的手。
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她全身。最后,落在椅背那件玄色大氅上。
宋清芜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唇角笑容加深:“这墨狐氅衣……瞧着倒有几分眼熟。若是没记错,去年冬猎好似见江侍读披过一件类似的?当时晋王殿下还玩笑说喜欢,江侍读都未割爱呢。妹妹此番当真是……福缘不浅。”
她语气轻柔,话里的意味却如细针。
宋清徵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避开她的触碰:“大姐姐说笑了。不过是路上风雪大,偶遇江侍读,他念我病体未愈暂借御寒而已。至于福缘,”她抬眼直视宋清芜,“妹妹只觉得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
宋清芜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又闲扯了几句关怀的话,末了才似刚想起来般问道:“方才恍惚瞧见妹妹这儿有个面生的丫头,瞧着倒挺壮实?是庄子上带来的?”
“是,庄户人家的女儿,名唤大花,没什么心眼,只有一把子力气,留在院里干些粗活罢了。”宋清徵四两拨千斤。
“原来如此。”宋清芜笑了笑不再追问,又殷殷叮嘱了好些“好生休养”的话,方才施施然离去。
她人虽走了,那股温靡的脂粉香气却还萦绕在屋内。
宋清芜的到访句句机锋,尤其是点破氅衣一事,无疑是想将她与江遇捆绑。这府里的明枪暗箭从未停歇。
翌日清晨,宋清徵依礼往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目光在她清减的脸上停留片刻,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庄子上……辛苦你了。回头让厨房多给你做些滋补的汤水,好好将养些时日。”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带上了告诫的意味:“既然回了家,日后就安生待在府里,少往外头去,也少惹些是非。姑娘家贞静为首。”
话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希望她就此安静、莫再妄动生事。
宋清徵垂眸掩去眼底情绪,恭顺应下:“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从荣安堂出来,张大管事正候在廊下:“三姑娘,老太爷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书房里墨香浓郁。
宋鄞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比月前似乎又清癯了几分。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仔细打量着站在下方的孙女。
月余不见,她身上最后那点属于闺阁少女的青涩稚气几乎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波淬炼后的沉凝,眉宇间藏着韧劲与隐忍的锋芒,虽刻意收敛,但那通身的气度,已与离京前沉默寡言的少女截然不同。
“坐。”他指着下首的椅子。
宋清徵敛衽端坐,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庄上的事,宋忠都已详细报与我知晓了。”宋鄞开门见山,“你做得比老夫预想的要好。胆大心细,懂得借势,更知进退。保全了庄子,也未曾将家族置于险地。”
这是明确的肯定,甚至带了一丝赞赏。
宋清徵心下微松,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低声道:“孙女当时情急行事,或有鲁莽之处,幸得祖父回护周全,方能侥幸未酿大错。”
宋鄞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话锋陡然一转:
“昨日回京途中的事,我也已知晓。”
他顿了顿,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语气凝重:“江遇……此子心思之深,手段之诡,年轻一辈中罕有匹敌。他在朝中立场暧昧,与东宫、晋王府皆有过从,圣心亦难以揣度。此番出手,绝非‘偶遇’二字可言。你与他,须保持距离,不可牵扯过深。”